第2章 辛勞與忽視（第1頁）

清晨七點半的地鐵剛駛入國貿站，林悅如就被洶涌的人潮推擠著往外走。她攥著手里的肉包，咬下去時才發現皮已經涼透，肉餡的油腥氣混著地鐵里的汗味，讓她胃里一陣翻騰。昨晚整理季度報表到凌晨兩點，眼下的烏青又重了些，她對著地鐵玻璃理了理歪斜的衣領——這件深灰色西裝是去年雙十一買的特價款，穿了不到半年，肩膀處已經磨出淡白色的毛邊，就像她在公司里日漸模糊的存在感。

走進公司大廈時，前臺周姐正對著鏡子涂口紅，看見她來，頭也沒抬地遞過一沓文件：“林悅如，王總監讓你到了就去他辦公室，說是有緊急任務。”文件邊緣還沾著咖啡漬，林悅如指尖碰到那片潮濕時，突然想起昨晚在公司茶水間，張敏端著咖啡杯故意撞向她的場景——當時滾燙的咖啡灑在她手背，張敏只說了句“不好意思”，就踩著高跟鞋扭進了總監辦公室。

王總監的辦公室門虛掩著，里面傳來張敏嬌嗲的聲音：“王總，您放心，昨天您交代的客戶資料，我已經整理好電子版了，紙質版也打印出來裝訂好了。”林悅如推開門，看見張敏正把一疊裝訂精美的文件放在總監桌上，文件封皮上印著“林氏集團合作項目初步方案”——那明明是她上周提交的方案框架，張敏只改了個標題，就當成了自己的成果。

“悅如來了？”王總監從文件里抬起頭，鋼筆在指尖轉了個圈，“正好，市場部剛送來上個季度的銷售數據，你今天下班前把這些數據整理成可視化報表，順便把里面的異常數據標注出來，寫份分析報告。”他把一摞厚厚的紙質數據推到她面前，紙頁邊緣已經泛黃，有些數據還被手寫涂改過，“張敏要跟著我去見客戶，這事就交給你了。”

林悅如盯著那摞足有半尺厚的數據，喉嚨發緊：“王總，我昨晚剛把‘星光廣場’項目的最終方案改完，今天上午要給客戶發初稿……”

“方案先放放，報表更緊急。”王總監打斷她，鋼筆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客戶那邊張敏會跟進，你一個合同工，多做點基礎工作也是鍛煉。”張敏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藏不住的笑，伸手拍了拍林悅如的肩膀：“悅如，辛苦你啦，等我見完客戶，請你喝奶茶。”她手腕上的銀色手鏈晃了晃，林悅如認出那是上個月王總監在團建時抽獎送的獎品，當時張敏搶著說“王總手氣好”，硬是把獎品從中獎的實習生手里要了過來。

回到工位時，電腦屏幕上彈出張敏發來的微信：“悅如，‘星光廣場’的方案你先發給我，我幫你把關，免得你出錯。”林悅如看著對話框，手指懸在鍵盤上遲遲沒動——那方案她熬了三個通宵，光是市場調研就跑了五個商圈，連客戶提過的“偏好暖色調設計”都特意標注在方案里，張敏甚至沒看過完整的方案，怎么“把關”？

但她最終還是把方案發了過去。上個月她因為拒絕張敏“幫忙修改方案”的要求，被張敏在總監面前說“不配合團隊工作”，最后到手的績效獎少了一半。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懷表，表蓋的鳶尾花硌著掌心，突然想起母親常說的話：“忍一時風平浪靜，等你有能力了，就不用再看別人臉色。”

桌上的數據報表堆得像座小山，林悅如把文件攤開，發現很多數據都是手寫的，有些數字還被墨水暈染得看不清。她只能對著模糊的字跡反復辨認，遇到不確定的地方，還要翻找原始憑證——那些憑證存放在公司地下倉庫，她跑了三趟才找齊，回來時額頭上的汗把劉海都打濕了。

中午十二點，同事們都去樓下餐廳吃飯，林悅如從抽屜里拿出一袋全麥面包，就著礦泉水啃了起來。剛咬了兩口，張敏的微信又彈了過來：“悅如，方案里的預算表我改了下，你再核對下數據，別出錯了。”她點開附件，發現張敏把她原本精準到個位數的預算，改成了湊整的數字，甚至把“設計費”的比例調低了，換成了“客戶招待費”——林悅如瞬間明白，張敏是想把預算里的錢挪出來，用來討好王總監。

她咬著面包，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把預算表改回原樣，又在旁邊標注了修改理由。剛發送過去，張敏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語氣帶著不耐煩：“林悅如，你怎么回事？我改的預算是按王總的意思來的，你怎么又改回去了？”

“王總沒跟我提過修改預算的事，而且這個預算不符合客戶的要求……”

“你懂什么？”張敏打斷她，“王總說客戶更看重合作誠意，預算靈活點才有談判空間。你要是不想干，就直說，別耽誤事。”電話那頭傳來王總監的聲音：“怎么了？”張敏立刻換了語氣，嬌滴滴地說：“沒什么王總，就是悅如對預算有點疑問，我跟她解釋下。”掛了電話，林悅如看著屏幕上的預算表，突然覺得嘴里的面包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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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數據報表才整理到一半，王總監又發來消息：“悅如，客戶臨時要求加一份競品分析，你晚上加個班，明天早上九點前給我。”她看著消息，眼前一陣發黑——競品分析需要收集至少五家公司的數據，還要做對比圖表，就算不吃飯不休息，也未必能趕完。她想回復“時間太緊”，但想起上個月轉正被拒時，王總監說的“合同工要多承擔”，最終還是刪了消息，只回復了一個“好的”。

傍晚六點，同事們陸續下班，辦公室里的燈一盞盞熄滅，最后只剩下林悅如工位上方的那盞。她去茶水間沖了杯速溶咖啡，咖啡粉灑了一地，她蹲下來撿，手指被碎瓷杯的邊緣劃破，滲出一點血珠。她沒在意，隨便用紙巾擦了擦，就端著咖啡回到工位。

電腦屏幕的藍光映在她臉上，眼睛酸澀得厲害，她滴了滴眼藥水，繼續核對數據。競品分析需要查最新的行業報告，她登錄付費數據庫，發現公司的賬號已經到期，只能一個個去競品公司的官網找信息。有些數據藏在新聞稿的角落里，她需要逐字逐句地讀，才能找到有用的內容。

晚上十點，茶水間的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林悅如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她拿出早上剩下的肉包，放進微波爐加熱，肉包的油滲出來，把微波爐的內壁弄臟了。她咬著熱乎的肉包，看著窗外的夜景——遠處的摩天大樓亮著燈，像一個個巨大的怪獸，而她就像怪獸腳下的一只螞蟻，渺小又無力。

凌晨一點，競品分析終于寫完，林悅如把報表和分析報告整理好，發送到王總監的郵箱。她伸了個懶腰，后背傳來一陣刺痛，才發現自己已經坐了七個小時。她收拾東西準備回家，路過張敏的工位時，看見張敏的電腦還開著，屏幕上是“星光廣場”項目的方案——張敏把方案的作者改成了自己的名字，還在方案里加了一段“感謝王總監的指導”，甚至把林悅如標注的“暖色調設計”，改成了“符合王總監審美偏好的冷色調設計”。

林悅如的手指攥成拳頭，指甲掐進掌心。她想起昨晚熬夜改方案時，張敏發來微信說“我幫你盯著，你早點休息”，現在看來，不過是為了偷她的功勞做鋪墊。她想叫醒隔壁休息室的王總監，卻看見王總監的辦公室門開著一條縫，里面傳來張敏的聲音：“王總，‘星光廣場’的方案我改好了，您明天早上直接拿去給客戶就行，保證沒問題。”

“還是你細心。”王總監的聲音帶著笑意，“不像林悅如，做個報表都磨磨蹭蹭的。等這個項目成了，我給你申請獎金。”

林悅如站在原地，渾身發冷。她摸出口袋里的懷表，表蓋的鳶尾花硌著掌心，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眼神——母親當時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著輸液管，卻還攥著她的手說：“悅如，別像媽媽一樣軟弱，該爭的就要爭。”

凌晨兩點的地鐵里空無一人，林悅如坐在座位上，看著窗外掠過的路燈。手機里彈出王總監的消息：“報表收到了，數據有幾處錯誤，你明天早點來修改。”她盯著消息，突然笑了——她明明反復核對了三遍，怎么會有錯誤？無非是王總監想給她找個麻煩，好讓張敏的“功勞”更突出。

回到公寓時，樓道里的中藥味還沒散，王奶奶的房門關著，只有門縫里漏出一點微光。林悅如打開門，公寓里還是老樣子——折疊桌上的泡面盒沒扔，衛生間的水龍頭還在滴水，冰箱里的速凍餃子已經吃完了。她走到衣柜前，拿出母親的舊羊毛衫，套在身上。羊毛衫的領口貼著脖子，帶著一點溫暖的氣息，她突然就紅了眼眶。

她把懷表放在桌上，表蓋上的鳶尾花在臺燈下泛著微光。她打開電腦，重新調出“星光廣場”的方案，把自己熬夜修改的痕跡、市場調研的原始數據，都整理成一個文件夾，加密保存在云端。然后，她點開王總監的微信，編輯了一條消息：“王總，‘星光廣場’方案里的暖色調設計，是客戶明確要求的，我有聊天記錄為證。”想了想，她又刪掉，改成了：“好的王總，我明天早點來修改報表。”

窗外的天漸漸亮了，林悅如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夢里，她看見母親站在鳶尾花叢前，笑著對她說：“悅如，該醒了。”她伸出手想抓住母親，卻只抓住一片虛空。醒來時，桌上的懷表還在，表蓋的鳶尾花依舊清晰，而她的心里，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改變——也許，她不用再一直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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