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時代的脈搏（第1頁）

窗外的雪依舊在下，悄無聲息，孜孜不倦，將年會沸騰的喧囂與激蕩人心的熱浪溫柔地包裹、沉淀，覆蓋上一層靜謐的素白。年會散去，人聲漸杳，家屬們領(lǐng)著玩累了的孩子各自歸家，受邀的領(lǐng)導(dǎo)和賓客也在寒暄與道別中滿意離去。但那股被陳醒那番石破天驚的話語所點燃的激情與對未來的熱望，卻并未隨著人群的離散而冷卻，反而如同熾熱的炭火，深埋在每個人的心底，暗暗燃燒，釋放著持久而堅韌的能量，驅(qū)散著冬夜的嚴寒。

夜色已深，鉛灰色的天幕下，偌大的廠區(qū)唯有零星燈火閃爍。煥然一新的“紅星軋鋼廠職工活動中心”大廳內(nèi)，喧囂過后，顯得格外空曠寧靜。杯盤狼藉已被秦淮茹帶著幾位手腳麻利的女工迅速收拾干凈，桌椅歸位，地面清掃，只余空氣中還隱約殘留著飯菜的余香、淡淡的煙酒氣，以及那股由人體溫度和熱烈情緒共同釀造出的、獨特的“人氣兒”。

此刻，大廳內(nèi)只剩下合作社最核心的幾人。陳醒、于莉、傻柱、許大茂、閻埠貴，以及作為年輕骨干代表的劉光天，幾人圍坐在主桌旁，中間擺著一壺新沏的、釅釅的茉莉花茶，茶香裊裊，試圖驅(qū)散一些酒意和疲憊。屋內(nèi)的暖氣開得很足，與窗外凜冽呼嘯的寒冬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但比這人工暖氣更灼熱的，是圍坐幾人眼中跳動的、充滿思索與期待的光芒，映照著窗外雪光的幽微，顯得格外明亮。

陳醒沒有繞圈子，他用杯蓋輕輕撥開浮起的茶葉，呷了一口微燙的茶湯，那略帶苦澀的芬芳讓他精神更振。他放下茶杯，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經(jīng)過方才激昂演講后沉淀下來的、更為不容置疑的分量，打破了短暫的、各懷心事的沉默：

“年會開完了，舊的一頁，算是徹底翻過去了。成績、榮譽、掌聲，都留在了剛才那杯酒里?！彼哪抗饩従彃哌^在座每一張熟悉的面孔，“今天把大家留下，沒別的事，就是想關(guān)起門來，拋開那些熱鬧和客氣，聊聊咱們的‘下一頁’，該怎么寫，往哪里寫?！?/p>

幾人的目光瞬間如同被磁石吸引，齊刷刷地聚焦在他年輕卻已顯沉穩(wěn)的臉上。許大茂反應(yīng)最快，身子立刻往前湊了湊，臉上堆起慣有的、混合著精明與諂媚的笑容，接口道：“陳組長，您就是咱們的主心骨，是指揮棒！您指哪兒，我們哥幾個保證打哪兒，絕不含糊！是不是……又琢磨出什么新項目了？您放心，只要您發(fā)話，我許大茂第一個沖上去！”

于莉則更沉靜些，她雙手捧著溫暖的茶杯，看著陳醒，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與更深一層的思索。她敏銳地感覺到，陳醒要談的，恐怕不僅僅是某個具體的新項目。傻柱打了個哈欠，揉了揉有些發(fā)紅的眼睛，他今天喝得不少，又被眾人捧著，此刻酒意上涌，有些困倦，但眼神也沒離開陳醒，經(jīng)過這大半年的種種，他如今對陳醒嘴里冒出的“新點子”早已收起了大半的質(zhì)疑，多了幾分習(xí)慣性的期待。閻埠貴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斷腿后用膠布纏了又纏的眼鏡，一副洗耳恭聽的學(xué)者模樣，手指下意識地在桌面上輕敲，仿佛在計算著什么。劉光天則努力抑制著內(nèi)心的激動，竭力挺直腰板，讓自己在幾位“元老”面前看起來更成熟、更穩(wěn)重，不負這“核心骨干”的身份。

陳醒對許大茂的表態(tài)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微微搖頭，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不是具體的新項目?；蛘哒f，不完全是?！彼D了頓，仿佛在斟酌詞句，也仿佛在讓接下來的話語在寂靜的深夜里更具重量，“大家……難道感覺不到嗎？外面的風(fēng)，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向了?！?/p>

“風(fēng)？”傻柱撓了撓他那頭硬茬似的短發(fā)，一臉茫然，“啥風(fēng)？西北風(fēng)還是東南風(fēng)？這跟咱這合作社、服務(wù)社有啥關(guān)系？咱該干啥干啥唄！”他腦子里還是他那灶臺上的事兒，覺得只要能讓他繼續(xù)琢磨菜譜，有人來吃飯，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于莉卻蹙起秀眉，若有所思，輕聲道：“陳醒的意思是……政策？社會上的風(fēng)氣？”她掌管合作社具體運營，與街道、廠里各部門打交道最多，隱約也察覺到一些細微的變化，只是不如陳醒看得那么清晰、透徹。

“沒錯?！标愋奄澰S地看了于莉一眼，目光中帶著鼓勵，“就是風(fēng)氣，是……時代的脈搏?！彼种笩o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篤篤的輕響，仿佛在應(yīng)和著某種無形的節(jié)奏，“你們沒發(fā)現(xiàn)嗎？近幾個月，街面上、胡同里，揣著自家做的吃食、縫的鞋墊、編的筐簍，悄悄找人換點零錢、票證的人，是不是比以前多了些？雖然還躲躲閃閃，但膽子明顯大了。我聽說，南方沿海有些地方，膽子更大，已經(jīng)有人敢把‘社隊企業(yè)’、‘集體公司’的牌子堂而皇之地掛出來了，干的還是跟咱們差不多的營生，甚至規(guī)模更大。上面呢？報紙上的社論，調(diào)門在變，提及‘搞活經(jīng)濟’、‘改善民生’、‘解放思想’的頻次，遠高于前幾年。雖然很多話還沒挑明，但那股捆著人手腳、讓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繩子，確實正在一點點松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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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埠貴聞言，眼鏡片后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他常年關(guān)注報紙字里行間的信息，對各種政策風(fēng)向有著近乎本能的敏感，此刻被陳醒點破，立刻心有戚戚焉，接口道：“陳醒此言甚是！甚是！老夫近來讀報，也深有同感。尤其是近期的幾篇評論員文章，雖未直言鼓勵私營，但字里行間，對‘多種經(jīng)營方式’、‘解決就業(yè)’、‘滿足人民群眾生活需求’的提法，已然是默許，甚至可以說是鼓勵下面進行一些……嗯，有益的探索。”他習(xí)慣性地用了些書面語，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

“就是這么個意思。”陳醒接過話頭，語氣斬釘截鐵，“閻老師看得明白。咱們現(xiàn)在的合作社、服務(wù)站，說到底，還是頂著‘集體’、‘職工福利’、‘安置閑散勞動力’的帽子在做事。這帽子過去保護了咱們，讓咱們能立住腳。但現(xiàn)在，很多手腳反而被這帽子束縛住了！名不正，則言不順。咱們想擴大生產(chǎn)，想引進更好的設(shè)備，想接更大、更賺錢的訂單，甚至想像柱子哥的私房菜那樣，名正言順地對外經(jīng)營，現(xiàn)在這個‘合作社’的殼子，就快裝不下了！再往下走，要么是小打小鬧，停滯不前，要么就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和爭議。”

許大茂聽得心頭發(fā)熱，他嗅覺靈敏，早已從陳醒的話里和近來外面的風(fēng)聲里，嗅到了更大的機會和油水，急忙問道：“陳組長，您的意思是……咱們得換個更大的‘殼子’？更結(jié)實、更敞亮的？”

“對！”陳醒重重一拍桌面，聲音不高，卻震得茶杯微微一顫，也震得在座幾人精神一凜，“我們要順勢而為，借這股正在起來的東風(fēng)，把這個‘殼子’換成更結(jié)實、更寬敞、更能讓咱們施展拳腳的！我提議，將現(xiàn)在的‘生產(chǎn)互助合作社’與‘職工生活服務(wù)站’，在政策允許的框架內(nèi)，徹底整合，剝離掉那些模糊不清的定位，成立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目標明確、權(quán)責(zé)清晰的實體——‘醒樺服務(wù)社’！”

“醒樺服務(wù)社？”幾人低聲重復(fù)著這個名字，咀嚼著其中的意味。

“醒，取自我名中的一個字，不算避諱，也算是留個念想?！标愋呀忉尩?，語氣平和而堅定，“更重要的，是寓意‘清醒’、‘敏銳’，提醒咱們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敏銳地把握住這時代的先機。樺，取‘華北’之地域，也取‘樺樹林’之意象。白樺林，生命力頑強，扎根貧瘠之地亦能蓬勃生長，筆直向上，成林成片。我們立足于北平，扎根于軋鋼廠這片土壤，但要像白樺林一樣，不滿足于方寸之地，要向著更廣闊的天空和市場生長！”

“醒樺服務(wù)社……”于莉喃喃念道，眼中光彩越來越盛，“這個名字好！比‘合作社’、‘服務(wù)站’聽起來更正規(guī)，更有氣勢，也……更像個能長久做下去的事業(yè)！”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一個更廣闊的舞臺。

傻柱雖然對文縐縐的名字寓意不太感冒，但“更正規(guī)”、“更寬敞”他聽懂了，這意味著他的私房菜或許能有個更體面的門臉，能接待更多客人，賺更多錢？他咧咧嘴，帶著酒意笑道：“成！醒樺就醒樺！聽著就敞亮！比啥合作社提氣！我傻柱沒意見，跟著干就是了！”

閻埠貴已經(jīng)在心里盤算這個名字的筆畫和寓意，覺得“醒”字帶“星”，有引領(lǐng)之意，“樺”字含“華”，有光華氣象，組合起來甚好，既響亮又吉利，頻頻點頭：“妙！名字起得大氣，寓意深遠，符合時代潮流，好，很好！”

劉光天更是激動得臉色泛紅，感覺自己和父輩們那樣在車間里埋頭苦干完全不同，即將參與一件了不得的、開創(chuàng)性的大事，胸膛起伏，重重說道：“陳哥，你說咋辦就咋辦！我們都聽你的！”

許大茂反應(yīng)最快，立刻拍手笑道，聲音帶著夸張的贊嘆：“好！太好了！‘醒樺服務(wù)社’，這名字起得大氣磅礴！陳組長真是高瞻遠矚，洞悉先機！咱們這是要徹底鳥槍換炮，正式開張立戶，大干一場了??！”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醒樺服務(wù)社”的招牌掛出去，財源滾滾而來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