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牌”臺燈的穩定產銷,如同給蹣跚學步的合作社注入了一劑強心針,也讓陳醒有了更足的底氣去眺望遠方。倉庫角落那日益增多的、由閻埠貴精心記錄的盈利數字,固然令人欣喜,但陳醒深知,在變革的時代洪流中,滿足于單一產品無異于逆水行舟。他必須為合作社尋找下一個能支撐其持續發展的增長點。
這段時間,他腦海中那神秘的系統界面,偶爾會閃爍過一些關于“民用電子產品需求指數上升”的模糊提示。同時,他在廠采購股幫忙時,也敏銳地捕捉到一些零散的信息:幾家生產半導體收音機的工廠,采購元器件的頻率和數量都在悄然增加;甚至有小道消息說,百貨大樓里那些原本無人問津的半導體收音機柜臺,現在也開始有了排隊詢問的景象。
所有這些線索,都像碎紙片一樣,在陳醒的腦海中逐漸拼湊出一個清晰的圖景——隨著經濟生活的初步改善,人們對精神文化、對外部信息的需求,正在如同春天地底下的草根,頑強地萌發、生長。而能夠滿足這種需求的半導體收音機,正從過去的奢侈品,逐漸演變為新的緊俏貨,一個潛力巨大的市場正在孕育。
更重要的是,陳醒憑借前世的知識和對當前工業體系的了解,清楚地知道,很多收音機廠受限于設備、產能或成本控制,并不愿意(或沒能力)大包大攬所有零部件的生產。將一些技術含量相對較低、但工藝繁瑣的非核心部件外包出去,是常見的做法。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合作社那堆積如山的“廢料寶藏”。經過更仔細的分揀和系統掃描提示,他確認里面確實存在不少適合制作半導體收音機外殼的材料——主要是各種顏色、略有瑕疵或邊角料的ABS塑料片,以及一些尺寸合適的薄鋼板、可用于制作調諧旋鈕和喇叭網罩的金屬沖壓件。
一個清晰的思路在他腦中形成。
這天下午,趁著生產間隙,陳醒將合作社的核心骨干——于莉、劉光天、閻埠貴,以及被特意請來的技術顧問錢師傅,召集到了那盞明亮的臺燈下。他沒有多廢話,直接從一個麻袋里掏出了幾樣東西:一個從廢品站淘換來的、已經損壞的“紅星”牌舊半導體收音機,以及幾塊從廢料堆里精心挑選出來的深灰色ABS塑料片和薄鐵皮。
“臺燈的生意算是穩住了,但咱們不能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陳醒開門見山,將那個舊收音機的外殼拆下來,放在桌子中央,“大家看看這個。”
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略顯笨重、但結構清晰的塑料外殼上。
“這是半導體收音機的外殼。”陳醒用手指敲了敲,“現在這東西,開始緊俏起來了。我打聽過,很多廠子產能跟不上,愿意把這種外殼之類的部件外包出去生產。”
他拿起那塊ABS塑料片,又指了指薄鐵皮:“而這些東西,咱們的廢料堆里就有!雖然形狀不規則,有劃痕,或者顏色不太均勻,但做這種對內部結構要求高于外觀要求的外殼,完全夠用!”
于莉拿起那個舊外殼,翻來覆去地看,眉頭微蹙:“陳組長,這東西……看著是比臺燈復雜點,咱們能做嗎?這得開模具吧?咱們可沒那條件。”
劉光天也湊過來,摸了摸塑料外殼的內壁和卡扣位置,咧了咧嘴:“是挺復雜,彎彎繞繞的。”
陳醒笑了笑,拿起一支粉筆,在旁邊的舊木板上畫起了簡單的示意圖:“于莉姐說得對,正規開模咱們搞不起。但我們可以土法上馬!你們看,這東西結構其實不復雜,主要就是一個前面板,一個后蓋,加上一些固定柱和喇叭孔、調諧鈕孔。”
他一邊畫一邊解釋:“我們可以用現有的厚鐵板,讓錢師傅指導,手工敲打出初步的凹模和凸模,雖然精度差些,做不了太復雜的曲面,但做這種方正的外殼基本夠用。塑料片可以通過加熱軟化,然后用簡易模具在壓力機下壓制出大致形狀,再進行手工修邊、鉆孔。”
他看向一直沉默觀察的錢師傅:“錢師傅,您看這法子,可行嗎?”
錢師傅戴著老花鏡,拿起塑料片和鐵皮仔細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那個舊外殼,沉吟了片刻,緩緩點頭,聲音帶著老工人特有的沉穩:“理論上,能搞。土模子,手動壓,費時費力,精度肯定不如機器。但要是對方要求不高,做這種普及型收音機的外殼,下死力氣琢磨,不是沒可能。關鍵是加熱的火候和壓制的力道,差一點就廢了。”
“有錢師傅您這句話就行!”陳醒精神一振,“咱們不怕費力氣,也不怕失敗!只要能做出來,拿下收音機廠的訂單,那就是長期穩定的買賣,比咱們零打碎敲賣臺燈,前景要廣闊得多!”
前景、訂單、長期穩定……這些詞語像火星,瞬間點燃了于莉和劉光天眼中的光。他們見識過合作社帶來的變化,對陳醒的判斷有著近乎盲目的信任。
“干!”劉光天第一個表態,拳頭攥緊,“不就是費點力氣嗎?咱們有的是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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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莉也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陳組長,你說怎么干,我們就怎么干!女工這邊,手巧心細的不少,塑料片加熱、初步塑形這些活兒,我們能拿下!”
閻埠貴雖然對技術一竅不通,但聽到“長期穩定”、“前景廣闊”,他那把算盤立刻在心里噼里啪啦地打了起來,仿佛已經看到了源源不斷的訂單和進項,也連連點頭表示支持。
說干就干!合作社的“新品攻堅小組”當即成立。陳醒再次發揮了他在廠里的人脈優勢,通過馬主席協調,從廠里一個閑置倉庫里,借來了一臺老舊但還能用的手動式螺旋壓力機。這臺機器成了他們攻堅克難的核心裝備。
接下來的日子,合作社的臨時作坊里,仿佛變成了一個技術攻關的試驗場。原本相對單一的生產節奏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焦灼、專注和屢敗屢戰氣息的緊張氛圍。
作坊被大致分成了兩個區域。
一邊由于莉負責。她挑選了幾個手腳最麻利、也最有耐心的女工,包括手巧的周桂花。她們的任務是處理ABS塑料片。工具是幾個改造過的、下面可以生炭火的小鐵板。女工們需要戴著厚手套,將切割成大致方塊的塑料片放在鐵板上加熱。火候的掌握是關鍵——不夠熱,塑料片脆硬,無法塑形;過熱了,塑料片瞬間焦糊發黃、起泡變形,前功盡棄。她們只能憑借經驗和肉眼觀察,在塑料片微微軟化、開始有些“塌腰”的瞬間,用特制的木鉗將其迅速夾起,轉移到下一個工位。空氣中常常彌漫著塑料受熱后特有的、略帶刺激性的氣味,以及因為火候失誤而失敗的焦糊味。
另一邊,則由劉光天帶領著幾個力氣大、也肯動腦筋的男工,在錢師傅的親自指導下,主攻模具和壓制。錢師傅帶著他們,用從廢料堆里找來的厚鋼板,對照著陳醒畫出的簡易圖紙,一錘一錘地手工敲打、打磨,制作著最原始的凹模和凸模。這個過程極其枯燥和耗時,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精準的力道控制。模具初步完成后,更關鍵的步驟來了——將女工們加熱軟化的塑料片迅速放入凹模,然后幾個男工一起用力,轉動那臺老舊壓力機的手輪,通過螺旋桿將上方的凸模緩緩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