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職工文化服務站熱火朝天地運行滿了第二個季度。按照廠里的慣例,任何一個新設項目或重要活動,都需要在階段性節點進行總結匯報。廠辦下達了通知,要求服務站在一周內提交一份季度總結報告,并在一個小范圍的會議上進行簡要的口頭匯報。
接到這個任務,陳醒在服務站他那間簡陋的辦公室里沉吟了片刻。寫一份詳實的書面報告對他而言并非難事,數據是現成的,閻埠貴的賬目清晰,各區域的運營情況也都有記錄。但口頭匯報由誰來做?他自己出面固然穩妥,但他心中另有一番考量。他的目光,越過窗戶,落在了正在院子里跟幾個青年工人吹牛、說得眉飛色舞的許大茂身上。
許大茂這人,毛病一大堆:心眼活泛得近乎油滑,愛耍小聰明,喜歡鉆營,見風使舵,還有點損人利己的小毛病。這些都是陳醒心知肚明的。然而,陳醒也清楚地看到了許大茂身上可供利用的“閃光點”:一是確實能說會道,嘴皮子利索,死的都能給說成活的;二是臉皮厚,不怯場,人越多越來勁;三是極其好面子,愛出風頭,渴望被關注和認可。只要給他一個展示的舞臺,他能爆發出驚人的能量——無論這能量最終導向何處。
眼下,正是一個將這股能量引導向正途的機會。一個非正式的工作匯報,不需要太高深的技術含量,更需要的是渲染氣氛、展現成績、打動聽眾。許大茂,正是這塊材料。
打定主意,陳醒便讓一個路過的青年工人去把許大茂叫來。許大茂正在吹噓自己當年下鄉放電影時如何機智應對公社領導,聽到陳醒召喚,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回想自己最近有沒有哪里得罪了這位新貴,一邊惴惴不安地跟著來到了辦公室。
“陳組長,您找我?”許大茂臉上堆起慣有的、帶著點諂媚的笑容。
陳醒放下手中的筆,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讓他坐下,語氣平和:“茂哥,不用緊張,有個任務想交給你。”
一聽是任務,不是問責,許大茂松了口氣,腰板都挺直了些:“您說,只要我許大茂能辦到的,絕無二話!”他拍馬屁的功夫隨時準備著。
“廠里要求服務站做個季度總結匯報,書面報告我來準備。這口頭匯報嘛,”陳醒頓了頓,看著許大茂的眼睛,語氣誠懇,“我考慮了一下,覺得由茂哥你來負責最合適。”
“我?”許大茂一愣,有點不敢相信。這種在領導面前露臉的機會,陳醒居然會讓給他?
“對,就是你。”陳醒肯定地點點頭,“茂哥你的口才是咱們院、乃至咱們廠都有名的,見多識廣,腦子轉得快。由你來向李廠長、馬主席他們展示咱們服務站這三個月來的成果,肯定比我自己干巴巴地念稿子效果要好得多。這事兒,需要點表演天賦,非你莫屬。”
這一頂高帽子戴過來,許大茂頓時覺得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無一不舒坦,一股熱血直沖腦門。能在全廠主要領導面前侃侃而談,這是多大的露臉機會!這簡直是為他許大茂量身定做的舞臺!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匯報完畢,領導們投來贊許目光,甚至會后拍著他肩膀鼓勵的場景。
他激動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把胸脯拍得砰砰響,唾沫星子都快噴到陳醒臉上了:“陳組長!您……您真是太有眼光了!知人善任!沒說的,這事兒交給我許大茂,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我保證把咱們服務站的成績,說得天花亂墜……不不不,是匯報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讓領導們聽了,個個豎起大拇指!”
看著許大茂那副打了雞血的模樣,陳醒心里暗笑,面上卻依舊嚴肅:“好,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匯報的核心是展示成績,數據我稍后給你,關鍵是要生動,有感染力。具體怎么呈現,茂哥你可以自由發揮。”
“自由發揮?”許大茂眼睛一亮,感覺自己被賦予了無限的創造空間,“明白了!陳組長,您瞧好吧,我肯定給領導們來個不一樣的!”
接下來的幾天,許大茂可謂是進入了廢寢忘食的創作狀態。他先是把陳醒提供的數據報告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雖然對那些“人均到訪次數”、“滿意度環比提升”之類的術語半懂不懂,但這并不妨礙他抓住核心——服務站很受歡迎,領導很滿意。
怎么才能“生動”、“有感染力”呢?光靠嘴說可不行!許大茂想起了自己下鄉放電影前,有時會畫幾張簡單的幻燈片宣傳,效果不錯。他決定依樣畫葫蘆,搞個“視覺輔助”!
他翻箱倒柜,找來自家孩子用剩下的大塊硬紙板,又跑去學校門口小賣部,狠心買了好幾盒顏色最鮮艷的彩色粉筆——這可是下了血本了。然后,他把自己關在屋里,熬了兩個通宵。
第一個通宵,是設計“版面”。他琢磨著,圖書區得畫本書,棋牌區得畫盤棋,茶飲區得畫把茶壺。可具體怎么畫?他那點繪畫水平,實在堪憂。畫出來的書歪歪扭扭,旁邊為了表示“受歡迎”,他畫了幾個圓圈代表腦袋,下面戳兩條線代表腿,算是“鼓掌的小人”;棋牌區更抽象,兩個扭曲的小人對坐,中間畫上格子,周圍又是一圈圓圈腦袋,表示圍觀;茶飲區好歹簡單點,畫了個碩大的、冒著夸張螺旋狀熱氣的茶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