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廠長在全體干部大會上的那番擲地有聲的表揚和那份出人意料的任命,其效應絕非僅限于會議室內(nèi)那片刻的掌聲與矚目。它更像是一塊被投入看似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的表面波瀾是涌向陳醒的祝賀與公開的贊譽,但在陽光照射不到的湖水深處,各種復雜的暗流,已開始悄然加速涌動、相互碰撞、積蓄力量。
陳醒的迅速崛起,如同一株在眾人未曾留意時便已破土而出、驟然拔節(jié)的樹苗,其生長速度不可避免地觸動了周圍那些按部就班、循規(guī)蹈矩生長的“老樹”們的神經(jīng)。他太年輕了,資歷太淺了,滿打滿算,從部隊轉(zhuǎn)業(yè)進廠也才不過半年光景。在論資排輩觀念根深蒂固的國營大廠里,多少人在科員、副科的位置上熬了十年八年,甚至更久,才能看到一絲渺茫的晉升希望?而他陳醒,憑什么?就憑那個哄得工人們開心的、下棋看書的“玩意兒”?就憑那區(qū)區(qū)一百多塊錢的結余?這就能讓他一躍成為“特別項目組”組長,享受副科級待遇,還獲得了直接向一廠之主匯報的“特權”?
這種“特權”,在某些人眼中,尤為刺眼。直接向廠長匯報,意味著某種程度上跳過了原有的層級和流程,這是一種無形的地位彰顯,也是一種令傳統(tǒng)中層干部感到不安的“非常規(guī)”操作。
于是,在食堂的角落,在科室的茶水間,在下班后三三兩兩同行回家的路上,一些酸溜溜的、夾雜著嫉妒與輕視的議論,開始如同潮濕角落里的霉菌般,悄然滋生、蔓延。
“哼,年輕人,運氣好罷了,搞了個花架子,正好撞到了領導想樹典型的槍口上。”生產(chǎn)科一位姓王的副科長,端著搪瓷缸子,吹開表面的茶葉沫,語氣不咸不淡地對身旁的人說道。他在這副科長的位置上已經(jīng)待了七年,自認勞苦功高,卻遲遲看不到轉(zhuǎn)正的希望。
旁邊設備科的一位老資格科員立刻接口,聲音里帶著幾分不忿:“王科長說得在理!咱們抓產(chǎn)量、抓設備完好率、抓安全生產(chǎn),哪一樣不是實打?qū)嵉挠补Ψ颍筷P系到全廠吃飯穿衣的根本!他那個服務站,說破大天去,也就是個錦上添花的玩意兒,還能比咱們煉出一爐好鋼、修好一臺關鍵機床更重要?”
“特別項目組?名頭倒是響亮,”另一個聲音加入進來,帶著幾分譏誚,“可你們誰見他手下有兵了?除了他自己,還有誰?就是個光桿司令嘛!廠里一沒給人,二沒給多少實權,就頂了個高帽。我看啊,李廠長也就是一時興起,搞個試點,能不能成還兩說呢。看他能折騰出什么花樣來。”
這些議論,大多發(fā)生在非公開的場合,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侵蝕人心的力量。嫉妒與輕視混合發(fā)酵,最終化為了某種無形的、卻又實實在在存在的阻力。這阻力并非狂風暴雨般的正面沖擊,而是如同初春時節(jié)尚未完全解凍的土地,看似平整,實則堅硬冰冷,讓你的每一步前行都倍感艱難,無處著力卻又處處受制。
陳醒很快便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氛圍的微妙變化。以前他作為后勤處的一個普通干事,去各科室辦事,雖然也談不上多受重視,但至少流程順暢,辦事員們大多公事公辦,偶有關系熟的還能說笑兩句。但現(xiàn)在,當他以“特別項目組組長”的新身份,開始為了服務站的發(fā)展和新的調(diào)研項目奔走時,卻分明感受到了一堵堵無形的、柔軟卻堅韌的墻壁。
第一次明顯的碰壁,發(fā)生在行政科。
服務站日常運行,需要消耗記錄本、筆墨等文具。以往,秦淮茹或閻埠貴過來,按需申領,登記一下即可。這次,陳醒親自過來,想著順便為計劃中即將展開的“職工家庭便民服務需求調(diào)研”申請一批額外的記錄本和鋼筆水。
行政科的辦事員小趙,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以前見到陳醒總是客客氣氣地叫一聲“陳干事”。今天,他看到陳醒進來,臉上雖然還堆著笑,但那笑容里卻少了幾分往日的自然,多了幾分公式化的疏離。
“陳組長,您親自來了?有什么指示?”小趙站起身,語氣恭敬得有些過頭。
陳醒將寫好的領用申請單遞過去,和氣地說:“小趙,麻煩你,服務站日常用的記錄本和墨水,另外,這批是準備做新項目調(diào)研用的,量稍微大一點,你給批一下。”
小趙接過單子,只看了一眼,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露出一種十分為難的表情。他拿起桌上的公章,在手里摩挲著,卻沒有立刻蓋下去。
“陳組長啊,這個……不是我不批,實在是有點難辦。”他壓低了聲音,仿佛在說什么機密,“您看,現(xiàn)在廠里三令五申,強調(diào)節(jié)約,反對浪費。各科室的筆墨紙張消耗,那都是有名額定額的,超了標,我們行政科也不好交代啊。”
他指了指墻上一張新貼不久的《關于加強辦公用品管理的通知》,繼續(xù)打著官腔:“您這服務站吧……性質(zhì)有點特殊,它不屬于傳統(tǒng)的科室序列,這定額……不好算啊。以前量小,我們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過去了。現(xiàn)在您這又要搞調(diào)研,用量大了,這……這沒有先例,我們不敢開這個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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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趙的眼神有些閃爍,不敢與陳醒平靜的目光對視太久:“要不……陳組長,您看這樣行不行?您再去找找后勤處長,或者……干脆請李廠長那邊給個特批的條子?只要有領導簽字,我們這邊立馬給您辦,絕無二話!”
話說得客氣,理由也冠冕堂皇,緊扣“規(guī)定”和“節(jié)約”,但背后的意味,陳醒一聽便知。這是把他往外推,讓他去求爺爺告奶奶,無形中增加他做事的成本和難度。如果他真的為此事去找廠長,落在旁人眼里,豈不是顯得他陳醒無能,連這點小事都搞不定,還要勞煩廠長?
類似的場景,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接二連三地上演。
陳醒想到服務站后面的小院還有塊空地,計劃搭個簡易的遮陽棚,夏天工友們可以在外面喝茶乘涼。他去倉庫協(xié)調(diào)一些廢舊木材和油氈。倉庫的老管理員,以前挺好說話,這次卻一臉為難地攤手:“陳組長,不是我不支持您工作。這些廢舊物資,理論上都是廠里資產(chǎn),處理起來有嚴格流程。以前小打小鬧拿點邊角料就算了,您現(xiàn)在這要的量,得打正式報告,經(jīng)過后勤處、資產(chǎn)科至少兩輪審批,還得評估價值……這流程走下來,沒一兩個月怕是下不來啊。”
他想請宣傳科幫忙,設計和印刷一批更精美、內(nèi)容更詳盡的《服務站服務指南》和新的活動預告海報。宣傳科的干事接待了他,嘴上說著“支持,肯定支持”,手上卻翻著厚厚的排版任務單,為難道:“陳組長,真不巧,最近廠里要搞安全生產(chǎn)月宣傳,各車間的板報、標語任務都排滿了,排版室的同志天天加班。您這個……恐怕得往后排一排,具體排到什么時候,我現(xiàn)在也不敢保證……”
這些“卡脖子”,并非明目張膽的對抗和拒絕,它們都巧妙地隱藏在繁瑣的“規(guī)定”、不足的“額度”、緊張的“排期”之下,都在規(guī)則允許的范圍之內(nèi),讓你挑不出大的毛病,卻有苦說不出。就像是一把把柔軟的鈍刀子,不會立刻讓你見血,卻足以讓你感到窒息的束縛和前進的滯澀。
陳醒心里如同明鏡一般。他知道,這是某些看不見的“前輩”和“同仁”們,給他的“下馬威”。是想讓他這個驟然上位的年輕人,嘗嘗現(xiàn)實滋味的“冷水澡”。目的是想讓他知難而退,或者至少讓他深刻地明白,在這個盤根錯節(jié)、關系復雜的龐大工廠體系里,光有最高領導的支持是遠遠不夠的。處理好與各個橫向部門、與那些手握具體辦事權力的“小人物”之間的關系,懂得其中的“潛規(guī)則”與人情世故,同樣至關重要,甚至在某些時候,能決定一件事的成敗。
站在倉庫門外,看著管理員那張寫滿“愛莫能助”的臉,陳醒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的臉色平靜無波,但那雙日益深邃的眼睛里,卻閃爍著冷靜思索的光芒。這新的挑戰(zhàn),比他預想中來得更快,也更……微妙。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該如何在這張由規(guī)則、人情和潛流交織成的無形大網(wǎng)中,找到破局前行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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