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廠長的批示,工會的“天使投資”,以及后勤處內部那小范圍啟動會泄露出的只言片語,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幾顆石子,“紅星軋鋼廠職工文化服務站”籌備的消息,迅速以各種或明或暗的渠道傳播開來,首先在與之關系最為緊密、消息也最為靈通的四合院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在這個物質匱乏、就業渠道狹窄的年代,任何一個能帶來些許額外收入的機會,都足以牽動無數家庭的神經。更何況,這次的機會聽起來如此“親民”——就在廠里,面向職工家屬,做的似乎也是些日常的服務活兒。一時間,院里幾家有閑散勞動力或生活格外拮據的住戶,心思都活絡了起來。
這天傍晚,夕陽的余暉將四合院的青磚灰瓦染上一層暖金色,空氣中飄散著各家各戶準備晚飯的煙火氣息。陳醒結束了一天在采購股和處理服務站前期事務的忙碌,拖著略顯疲憊的步伐剛踏進前院,還沒來得及走向自己的小屋,就被一個早已等候在月亮門旁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是秦淮茹。
她臉上堆著熱切而略顯局促的笑容,手里還拿著一把正在擇的青菜,顯然是瞅準了他下班的時間特意等在這里的。
“陳醒,下班啦?辛苦辛苦。”她先寒暄了一句,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題,聲音壓得低了些,帶著幾分討好,“那個……聽說廠里要搞個什么……職工文化服務站?還要招人進去干活兒?”
陳醒停下腳步,點了點頭,語氣平和:“是有這么個事,秦姐,還在籌備階段。”
秦淮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往前湊了湊,語氣更加熱絡:“你看姐行不行?別的不敢說,做飯、收拾屋子、洗洗涮涮這些活兒,姐可是一把好手!那服務站,總得有人打掃衛生吧?總得有人燒開水供應吧?這些活兒姐都能干!工錢多少都好說,主要是能有個事兒做,貼補點家用……”
她的話語如同開了閘的河水,眼神里充滿了近乎卑微的期待。對于負擔沉重的賈家來說,哪怕只是多一份微薄且不穩定的收入,都可能意味著飯桌上能多一盤菜,孩子們能多添一件冬衣。這個突如其來的機會,在她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陳醒正要開口,另一個聲音又插了進來,帶著一股故作沉穩的書卷氣。
“咳咳,小陳回來啦?”三大爺閻埠貴背著手,慢悠悠地從后院溜達過來,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象征著文化人身份的眼鏡,臉上掛著一種長輩關心晚輩、同時又帶著精明考量的復雜笑容。
“了不得啊,小陳!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才進廠多久,這么大的項目都管起來了?真是年輕有為,年輕有為啊!”他先是一頂高帽子扣過來,然后話鋒一轉,圖窮匕見,“你看……你這服務站剛剛起步,千頭萬緒的,肯定需要人手。有沒有什么……嗯,寫寫算算、管理物件的輕省活兒?”
他頓了頓,看似隨意地提起了自己的兒子:“你別看我們家解成,文化程度是不算太高,但那孩子踏實、本分,打個下手、跑個腿兒、記個簡單的流水賬什么的,還是能勝任的嘛!都是一個大院的,知根知底,用著也放心不是?”
閻埠貴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既想給兒子閻解成謀個清閑差事,又想著“近水樓臺先得月”,憑借同住一個大院的情分,怎么著也該有點優先權。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緊接著,院里其他幾家有適齡待業青年或者家境同樣困難、主婦希望能找點活計貼補家用的住戶,也紛紛派了代表,或是假裝在院里散步,或是借著打招呼的名義,圍攏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言語間都透露出希望能走走門路,探探口風,最好能近水樓臺先得月,把自家的人塞進去。
“陳干事,我家那口子手腳麻利著呢……”
“小陳啊,聽說服務站要人,你看我家二小子……”
“陳醒兄弟……”
瞬間,陳醒仿佛成了全院最炙手可熱的人物,被各種期盼、算計和人情請托包圍著。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緊張和期待。晚風拂過院中的老槐樹,樹葉沙沙作響,仿佛也在旁觀著這場發生在四合院一角、關乎生計與人情的小小風波。
面對這預料之中、卻又如此迅速和集中涌來的人情攻勢,陳醒臉上并沒有露出絲毫的厭煩或得意。他早已料到,一旦消息傳開,必然會面臨這樣的局面。在中國這個人情社會,尤其是在四合院這樣封閉的熟人社區里,規則的建立,往往首先要從抵御人情的侵蝕開始。
他微微抬起手,向下虛按了一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原本有些嘈雜的場面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陳醒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清晰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足夠讓周圍每一個豎起耳朵的鄰居都聽清楚。他目光平靜地掃過秦淮茹充滿期盼的臉,掠過閻埠貴鏡片后精明的眼神,以及周圍其他鄰居探詢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