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廠長的批示如同尚方寶劍,工會馬主席那五十元“天使投資”則是最初的糧草。然而,陳醒深知,要將紙上藍圖變為現實,尤其是在紅星軋鋼廠這樣機構臃腫、人情復雜的龐大體系內,僅憑他一個借調來的采購員空有頭銜和一點資金,是遠遠不夠的。他需要人手,需要調動起那些早已在日復一日的常規工作中磨平了棱角、習慣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存量人力資源”。
他選擇的第一個突破口,是自己相對熟悉的采購股。這里是他目前的“根據地”,錢股長對他有初步的賞識,孫大姐、李師傅等老科員經過文具采購一事,也對他的能力和作風有了一些直觀了解。更重要的是,后勤處本身也肩負著部分廠區資產管理和福利保障的職能,與“服務站”項目存在一定的交集。
他沒有大張旗鼓,而是在一個下午工作相對清閑的時候,拿著那份有李廠長批示的報告副本和工會的借款條,在采購股內部,召集了錢富貴股長、孫桂芳大姐、李明啟師傅以及另外兩位資歷較深的科員,開了一個非正式但意義重大的小范圍項目啟動會。地點就在采購股略顯擁擠的辦公室里,幾張辦公桌拼湊在一起,上面還散落著一些未處理完的單據。
會議伊始,幾位老科員臉上都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和不易察覺的抵觸。在他們看來,陳醒這小子雖然有點本事,但終究是年輕人,愛折騰。這什么“文化服務站”,聽著就不靠譜,純屬給自己找麻煩的額外負擔。尤其是孫大姐,心里已經開始嘀咕:這清掃廢棄倉庫是多臟多累的活兒?統計家屬情況又是多得罪人的事兒?
陳醒將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他沒有像某些年輕干部那樣,一上來就空談遠大理想和政治意義,也沒有拿著雞毛當令箭,用廠長的批示來壓人。他選擇了一種更務實、更懂得利益共享的方式。
他先將李廠長的批示和工會的支持(隱去了抵押工資的細節,只說是工會借款)簡單展示了一下,明確了項目的“合法性”和“上級關注度”。然后,他話鋒一轉,直接切入具體工作,開始清晰、明確地分派任務,語氣是商量的,但內容卻不容置疑:
“錢股長,”他首先看向頂頭上司,態度恭敬,“您是咱們處的老領導,德高望重,上下關系都熟。這個項目,后勤處是配合單位,需要和工會馬主席那邊保持密切溝通,也需要協調各車間,看看他們有沒有淘汰下來可用的舊物資,或者幫忙宣傳一下服務站,動員有手藝的家屬報名。這個總體協調和對外溝通的重任,非您莫屬,您看可以嗎?”
這一頂“德高望重”、“非您莫屬”的高帽子戴上去,又將協調溝通這種體現身份和資源的工作交給他,錢富貴心里那點因為“額外工作”而產生的不快,頓時消散了大半,甚至隱隱有些受用。他摸了摸有些謝頂的腦門,沉吟著點了點頭:“嗯,既然是廠里的決定,我們后勤處自然要全力配合。工會和老馬那邊,我還是說得上話的,各車間主任也熟,協調工作我來做。”
搞定了最高領導,陳醒轉向心思細膩、在廠里人脈頗廣的孫桂芳:
“孫大姐,”他笑容溫和,“您看,咱們這服務站,最關鍵的是要有人來經營。理發、縫紉這些,都得找靠譜的、有真手藝的人。您在廠里這么多年,哪個大院、哪家家屬有什么本事,您肯定比我們這些年輕人都清楚。能不能麻煩您,利用空閑時間,幫忙做個初步的摸底?也不用大張旗鼓,就是私下里打聽打聽,看看有哪些職工家屬有理發、縫紉這類手藝,而且人也本分勤快,愿意出來做點事貼補家用的。還有,閱覽室也需要人管理,看看有沒有退休的老教師或者喜歡看書、責任心強的家屬愿意幫忙。這份‘人才庫’的建立,可就全靠您這雙慧眼了。”
孫大姐原本心里正抱怨這差事麻煩,但陳醒一番話,既肯定了她在廠里的人脈和識人能力,又把這項工作提升到了建立“人才庫”的高度,讓她感覺受到了重視。尤其是“慧眼”這個詞,讓她很是受用。她臉上的不情愿褪去,換上了一副“這事兒還真得我來”的表情,點頭應承下來:“行吧,我幫你留意打聽打聽。不過小陳,這事兒可急不得,得慢慢來,找的人必須得可靠。”
“那是自然,辛苦孫大姐了。”陳醒笑著回應,然后看向一直沉默寡言、但對各類物資如數家珍的李明啟師傅:
“李師傅,您是咱們處的老物資了,眼力毒辣。”陳醒說道,“服務站啟動,最缺的就是各種家伙事兒。桌椅板凳、柜子架子,買新的不現實。您看,能不能麻煩您抽空,去咱們處的倉庫,或者各個車間的廢舊物資堆放點轉一轉,看看有沒有淘汰下來但骨架還結實、能修修補補再用的舊桌椅、板凳?還有,我記得有些車間維修或者改造,會剩下一些用不上的邊角木料、板材,您也幫忙看看,能不能協調一些過來,咱們自己想辦法釘幾個簡單的書架、報架?咱們的原則是,能修絕不買,能利用絕不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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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師傅推了推老花鏡,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卻透出一絲遇到專業挑戰時的專注。盤點、鑒別、修復廢舊物資,這活兒雖然瑣碎,卻正好撞在了他的專業領域和興趣點上。他點了點頭,言簡意賅:“好,我明天就去轉轉。”
至于清理廢棄倉庫、采購必要的低價物資(如白灰、掃帚、燈泡、簡單工具)這些既臟又累、又需要跑腿的具體雜事,陳醒沒有推給別人,而是明確由自己主要負責,同時也表示需要時希望兩位年輕的辦事員小王和小張能搭把手。這種身先士卒的態度,讓原本可能存在的怨氣消散了不少。
任務分派完畢,幾位老科員雖然嘴上應承了,但眼神深處那點“應付差事”的意味,陳醒看得分明。他知道,光是分配任務還不夠,必須給出足夠的動力,也就是拋出那根實實在在的“胡蘿卜”。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語氣變得鄭重而充滿誘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