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處長猛地一拍桌子,那聲脆響在略顯空曠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突兀,也震散了他眉宇間積壓多日的陰霾。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眼中爆發出一種混合著決絕和孤注一擲的光芒,死死盯著陳醒,“陳醒!這件事,就由你牽頭去辦!我給你臨時權限,需要抽調什么人手、調用什么物料、借用什么設備,你直接打報告,我當場特批!設備科和采購科那邊,我親自去打招呼,讓他們放下手頭一切不必要的環節,全力配合你!”
他語速極快,仿佛怕自己稍一猶豫就會改變主意,邊說邊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空白的、印有紅星軋鋼廠后勤處抬頭的信箋,擰開鋼筆,唰唰唰地寫下一行措辭嚴厲且賦予極大權限的文字,最后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名字,又從抽屜深處拿出那枚小小的、卻代表著后勤處最高權力的處長印章,哈了口氣,鄭重其事地蓋了上去。鮮紅的印泥,如同一點燃燒的希望。
他將這張還帶著印章溫度的手令遞給陳醒,語氣凝重,帶著不容置疑的托付,也帶著一絲最后的催促:“陳醒,我給你最大的自主權,但也要快!時間不等人!三天,我就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后,我要看到要么是能裝上機器的零件,要么……就是我們大家一起寫檢查、挨處分的最終通知!”
“是!處長!保證完成任務!”陳醒挺直腰板,聲音沉穩有力,雙手接過那張薄薄卻重若千鈞的紙。這張紙,是尚方寶劍,是通行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狀。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個可以躲在角落觀察、默默積累的后勤處普通辦事員,他被推到了解決這場危機的風口浪尖。
沒有片刻耽擱,陳醒拿著處長的“手諭”,首先回到了后勤處辦公室。他沒有召集所有人宣布,而是精準地找到了兩個平時工作中接觸較多、給他印象是踏實肯干、手腳麻利、且不多嘴多舌的年輕同事,一個叫孫建國,一個叫趙永剛。他將兩人叫到走廊僻靜處,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重點強調了這是李處長親自下的命令,事關廠里重大生產任務,需要他們暫時脫離原有崗位,全力配合。
孫建國和趙永剛乍一聽,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訝。由陳醒牽頭?解決連采購科和設備科都束手無策的技術難題?這聽起來簡直像天方夜譚。但看到陳醒手中那張蓋著鮮紅印章的處長手令,以及陳醒眼神中那種不容置疑的冷靜和自信,他們迅速壓下了心中的疑慮。年輕人特有的沖勁和對參與重大事件的興奮感占了上風,兩人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挺起胸膛,壓低聲音但語氣堅定地表示:“陳哥,我們聽你安排!”
初步班子搭起來了。陳醒沒有浪費時間進行任何戰前動員,直接帶著兩人,快步走向廠區角落的廢料倉庫。
再次踏入這片彌漫著鐵銹和塵埃氣息的領地,心境已然不同。王師傅正坐在木墩上,就著最后一點花生米,小口抿著剩下的二鍋頭,眼神望著某處虛空,似乎在養精蓄銳,又似乎在腦海中預演著接下來的工序。
陳醒走上前,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將處長的批條和那份他撰寫的方案遞到王師傅面前。
“王師傅,處里批準了我們的方案。這是處長的手令,授權我們全權處理此事,各科室必須配合。時間很緊,只有三天。”陳醒的語氣平靜,但目光灼灼。
王師傅放下酒瓶,粗糙的大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這才接過那張紙。他識字不多,但“同意”、“立即組織”、“各科室配合”以及下面那個鮮紅刺眼的公章,他是認得清清楚楚的。他的目光在那些文字和印章上停留了許久,古銅色的、布滿溝壑的臉上,漸漸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那不是酒意,而是一種被壓抑了太久、終于被正式認可、被委以重任的激動。他那雙常年與冰冷金屬打交道而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里,仿佛有微弱的火星被重新點燃,閃爍出一種久違的、屬于頂尖匠人的銳利和莊嚴。
他沉默著,將手令和報告遞還給陳醒,然后緩緩站起身。他沒有看陳醒,也沒有看旁邊兩個有些拘謹的年輕工人,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堆待處理的廢料,投向了那臺老舊的皮帶車床,投向了那些陪伴他多年的銼刀、榔頭和劃規。
半晌,他從喉嚨深處,低沉而有力地吐出兩個字,如同錘子砸在鐵砧上:
“開干!”
沒有豪言壯語,只有這兩個字,卻仿佛蘊含著千鈞之力。一個小小的、臨時的、代號或許可稱為“螺栓應急攻關”的三人技術支援小組,就在這廢料倉庫里,以一種近乎原始的方式宣告成立。陳醒是總負責人,負責一切對外的協調、資源調配和進度把控;王鐵錘王師傅是絕對的技術核心、總工程師兼首席操作師,擁有技術上的最終決定權;孫建國和趙永剛則是主要助手,負責搬運材料、操作輔助工具、清理場地以及聽從王師傅的一切技術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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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斗,立刻打響。
陳醒首先安排孫建國和趙永剛,按照王師傅的指點,從廢料堆中仔細篩選出幾塊品相最好、尺寸最合適的GCr15軸承鋼廢料,并用切割機初步下料。他自己則拿著處長手令,直奔設備科,協調借用一套精度相對較高的外徑千分尺、內徑百分表等測量工具,以及一套完整的、各種規格的內六角扳手作為檢測標準。接著,他又去了一趟小型五金庫,領取了王師傅點名需要的幾種不同粗細齒紋的什錦銼、油石、砂布,以及高溫加熱用的氣焊槍和配套氧氣乙炔瓶——這些在平時需要層層審批的物品,在處長手令面前,一路綠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