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玄素來沉穩,絕非沖動行事之人,他此時召她,定有緣由。薛嘉言摸不透姜玄的心思,但不得不遵從。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低聲吩咐司雨:“我出去后,你們看好棠姐兒,若是太太來找我,便說我去找郭大奶奶了。”
黃昏時分,薛嘉言悄悄從后門上了馬車。
她身上的灰布太監服應是新作的,領口有些硬,蹭得脖頸發癢。她一路低著頭跟在張鴻寶后面,視線只敢落在身前兩尺的青磚地,生怕哪個侍衛突然攔路問話。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有些杞人憂天,這宮里除了主子,應該不會有人攔張鴻寶。
到了長宜宮,張鴻寶在殿門口停住腳,對薛嘉言說了句:“薛主子,您先進去換衣裳,等會跟著千茉就行了,別怕,宮里都安排好了。”
薛嘉言看了看天色,眼下根本不到睡覺的時辰,姜玄到底要做什么呢?
千茉捧了一套衣裳進來,展開后薛嘉言才發現,竟與千茉身上的一樣。
“千茉,今晚為何要換這件衣裳?”薛嘉言有些驚訝問道。
千茉一如既往地平穩,低聲道:“今晚太極殿里要設宮宴,招待韃靼使團,陛下說,等會兒您跟著我一起過去伺候。”
“去宮宴伺候?”薛嘉言的聲音發緊,蹙眉道:“這怎么可以!若是我被人認出來怎么辦?”
千茉垂著眼道:“薛主子不必緊張。太后偶感風寒,昨夜已經傳了話來,今晚不參加宮宴;皇上前幾日上火,臉上起了疹子,怕驚著遠道而來的韃靼使臣,特意命人在殿內設了紫檀屏風,使臣們在屏風外赴宴,您和我們這些宮人,都在屏風后面伺候,絕不會露臉。”
薛嘉言想追問一句“陛下到底為何要這般安排”,看著千茉垂首待命的模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千茉是皇帝身邊的人,只聽陛下的吩咐,她就算問了,也未必能得到答案。
夜色徹底沉下來后,宮道兩側的宮燈盡數點亮,鎏金的燈盞映著朱紅宮墻,越發顯得富麗堂皇。
薛嘉言跟著千茉往太極殿走,太極殿地上鋪著西域進貢的波斯地毯,絨毛細密得能埋住鞋尖,踩上去軟得像陷進云里;兩側的紫檀長桌足有兩丈長,桌面鋪著明黃色的織金桌布,每個席位前都擺著一套羊脂白玉餐具,餐具旁立著盞琉璃盞,里頭盛著琥珀色的葡萄釀,微微泛著酒香;殿柱上纏著明黃與緋紅交織的綢緞,綢緞下墜著玉磬,風過殿門時,玉磬便發出叮咚的脆響,與樂師們的演奏相映成趣。
這份富貴與薛嘉言無關,她在心里把姜玄翻來覆去罵了個狗血淋頭:狗皇帝!先前讓她扮太監,今日又扮宮女,怎么不干脆找套鳳冠霞帔讓她演太后?
她悄悄抬眼往殿中掃了一眼,那道紫檀屏風果然已經立在長桌后側,屏風上刺繡紗面輕薄卻不透人,隱約能看見屏風后擺著的軟榻與矮桌。
薛嘉言悄悄舒了口氣,還好,至少從外頭瞧,真瞧不清屏風后的人長什么樣。
不多時,穿各色朝服的官員和韃靼使者們魚貫而入,低低的寒暄,漸漸把殿內的空蕩填滿。
薛嘉言趕緊低下頭,把半張臉藏在千茉的影子里,豎起耳朵聽四周的動靜。
一道熟悉的聲音鉆進了耳朵,帶著幾分刻意的殷勤:“左賢王,下官敬您一杯,這一路上招待不周,多虧王爺海涵。”
是戚少亭!
也是,他是鴻臚寺丞,負責招待韃靼使團本就是他的差事,今晚出現在這兒,原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知怎的,薛嘉言心里忽然冒出個荒唐又大膽的念頭:姜玄費這么大勁把她弄進皇宮,讓她混在侍從里參加宮宴,難道就是因為戚少亭今晚在這兒?他在吃戚少亭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