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薛嘉言捏著來自丹陽的信箋,母親娟秀的字跡落在紙上。
他們到了丹陽之后,發(fā)現(xiàn)外祖父母的墳塋的確有處塌陷,母親打算將墳塋好好修繕一番,還得置些祭田,一來二去,至少要等到秋天才能回京城。
薛嘉言巴不得母親能在丹陽多待些時日,母親留在那邊既能避開紛爭,過得又比京城舒坦。
她當即鋪開宣紙,提筆回信:“娘親難得歸鄉(xiāng),且安心料理外祖父母后事,多待些時日無妨。女兒在京城一切安好,棠姐兒也乖巧,不必掛懷。待您那邊安頓妥當,過些日子,女兒或許會帶棠姐兒過去探望,也讓孩子認認呂家的親戚。”
墨汁未干,門外忽然傳來司春輕快的腳步聲,她掀著簾子進來,臉上的笑意快溢出來,聲音都比往常亮了幾分:“奶奶!大爺回來了!剛進府門呢!”
薛嘉言心中一驚,手上的筆抖了抖,險些弄污了剛寫好的信件,心里翻起驚濤駭浪——戚少亭怎么會回來?李虎他們功夫過硬,本就是吃這碗飯的,這一路總能找到機會殺掉戚少亭的,怎么會讓戚少亭安然無恙地回來呢?
戚少亭沒事,那李虎他們有沒有露出行跡呢?若是被人知道是她買兇殺人,她得立刻想辦法找到苗菁,先保住自己。
強壓下心頭的震驚,薛嘉言定了定神,待字跡徹底干透,仔細折好塞進信封,用火漆封了口,吩咐司雨:“讓呂征跑一趟,送去驛站。”
安排妥當,她才跟著司春往欒氏的院子去。還沒踏進院門,就聽見欒氏嚎啕聲。
薛嘉言進門后看見欒氏抱著戚少亭哭的肩膀不停發(fā)抖,一旁的戚倩蓉站在原地,淚眼汪汪,好似有許多委屈,戚炳春則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臉色沉沉的,一言不發(fā)。
幾個月不見,戚少亭變了不少。比出發(fā)前黑了許多,顴骨也高了些,顯得愈發(fā)清瘦,左側(cè)臉頰一道寸許長的傷口剛結(jié)了痂,泛著淡粉色,襯得他原本溫和的眉眼多了幾分冷硬,身上的衣衫也沾著些塵土,顯然是趕路匆忙。
“娘,別哭了。”戚少亭拍著欒氏的背,聲音帶著旅途的疲憊,“這些事回頭慢慢說。我累了,先回自己院子洗漱休息。”
欒氏這才連忙松開手,用帕子擦著眼淚,哽咽著點頭:“對對,快回你院子歇著,我這就讓廚房給你燉些雞湯補補身子……你回來太好了,娘就指望著你回來,給你妹妹討個公道!”
戚少亭從欒氏走過來,目光緩緩移到薛嘉言身上。幾個月不見,他的妻肌膚瑩白如初,眉眼間不見半分愁緒,反而透著幾分嬌美。
戚少亭心里不由冷笑,想來這段日子,她在京城里沒少被“滋潤”,家里亂成這樣她倒一點不見憔悴。
春和院的正屋里靜得能聽見窗外的蟬鳴,薛嘉言坐在靠窗的圈椅上,戚少亭坐在她右側(cè),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不時打量兩眼薛嘉言。
薛嘉言安安靜靜坐著,周身卻像裹了層看不見的屏障,疏離得讓他抓不住。
戚少亭也感覺出來她與從前不同了,這樣的她出乎戚少亭的預(yù)料,這種不受掌控的感覺,讓他心里莫名煩躁。
沉默了半晌,戚少亭終于按捺不住,面色陰郁地開口,語氣十分刻薄:“家里怎么會出了這么多事?我出去不過三個多月,你除了陪皇上睡覺,就一點心思沒放在家里嗎?”
薛嘉言幾乎要笑出聲,前世她被送進宮后,日日以淚洗面,覺得自己玷污了清白,戚少亭還會假模假樣地過來安慰兩句,說些“委屈你了”的場面話。如今她看開了,不再為這事傷神,他反倒先沉不住氣,說出這樣難聽的話來。
薛嘉言緩緩抬眼,眼神平靜地看向戚少亭,聲音沒什么起伏:“夫君這話是什么意思?方才在娘的院子里,你已經(jīng)聽爹娘把事情始末說清了,你說說看,這些事情與我何干?”
她頓了頓,話鋒陡然轉(zhuǎn)利,帶著幾分嘲諷:“再說了,你若覺得我不該陪皇上睡覺,下次張鴻寶派人來送信,你直接拒絕便是。夫君你肯慨然赴死,我必緊緊跟著你,絕不獨活。”
“你!”戚少亭被她這番話堵得呼吸一滯,臉色漲得通紅。
他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薛嘉言說的都是實情。戚倩蓉的婚約連他這個做兄長的都不清楚,茍且之事更是她自己糊涂,確實怪不到薛嘉言頭上;而拒絕皇帝……他有那個膽子嗎?不過是遷怒罷了。
“可你也該勸勸爹娘,多花些銀兩把周家籠絡(luò)住,不就沒有這些事了?我剛剛升官,家里就出了這么多事,明日去鴻臚寺述職,還不知要被同僚怎么笑話呢。”
薛嘉言道:“夫君說得輕巧,你爹娘是我能勸得動的?至于銀兩,我的嫁妝早就貼補完了,光你去順天府就職就花了千把兩,你還要我怎樣呢?”
戚少亭的眉頭皺得更緊,垂在身側(cè)的手攥了攥,最終還是無力地嘆了口氣,語氣軟了些:“罷了,這些事先不提。你讓人準備些厚禮,送到暉善長公主府上。我回來的路上遇到了行刺,幸好長公主剛好經(jīng)過救了我,不然我只怕……回不來了。”
說這話時,他下意識摸了摸臉頰上的結(jié)痂,眼底閃過一絲后怕。
那日刺客突然從樹林里沖出來,刀光劍影間,他險些就喪了命,若不是長公主的護衛(wèi)及時趕到,后果不堪設(shè)想。
薛嘉言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卻立刻露出緊張的神色,急聲問道:“夫君沒事吧?傷得重不重?怎么會有人行刺你?刺客抓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