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汽車在顛簸中駛入夜色。
沈硯泠睡得很不安穩,蒙眼的布條下眉心微蹙,仿佛在抵抗著什么無形的壓力。他的頭隨著車身的搖晃輕輕磕在玻璃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張啟靈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掌心隔在沈硯泠的額角與冰冷的車窗之間。少年的體溫透過布料傳來,帶著一種易碎的溫熱。
沈硯泠在一片混沌的迷霧中行走,看不到光,聽不到聲音。只有一種徹骨的寒冷,從四肢百骸滲進來。他走不動了,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
就在他快要被這片寒冷吞噬時,一股熟悉的暖意從額角傳來,穩定而堅實,像黑暗中悄然亮起的燈塔。那暖意驅散了部分的寒冷,將他從窒息的邊緣輕輕拉回。
他無意識地向著熱源的方向偏了偏頭,更深地偎進那只寬大的手掌里。緊繃的身體,終于一點點松弛下來。
張啟靈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下身體的放松。他沒有收回手,就這么維持著這個有些別扭,卻異常溫柔的姿勢,直到晨光熹微。
當汽車終于喘著粗氣駛入北京長途汽車站,喧囂的人聲如同實質的浪潮撲面而來。沈硯泠被驚醒了,他下意識地攥緊張啟靈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衣袖,指節泛白。
“到了?!睆垎㈧`低聲說,算是解釋。
他先下車,然后回身,小心地將沈硯泠背出來。那雙腿依舊無力地垂著,在清晨的微光中顯得格外孱弱。站臺上人來人往,投來各式各樣的目光。
好奇的、憐憫的、探究的。張啟靈面無表情,只是用身體巧妙地擋住大部分視線,將少年往背上托了托,邁開步子,迅速穿過人群。
他沒有直接去找無邪和胖子,而是先去了自己在城里的一處隱秘落腳點。一個老舊的居民樓單元,陳設簡單到近乎空曠,但足夠安全和安靜。
將沈硯泠安置在唯一的床上,張啟靈倒了水,看著他小口喝完。經過一路的顛簸,少年臉上帶著明顯的倦意,蒙眼的布條也顯得有些松垮。
“需要聯系……朋友?!睆垎㈧`斟酌著用詞,他知道沈硯泠可能不理解,但還是需要告知。他不能一直將他完全與世隔絕,尤其是,他需要一些可靠的幫助。
沈硯泠只是仰著臉“望”著他,沒有反應。但當他轉身作勢要離開時,衣角立刻被拉住。
一個模糊卻清晰的音節,帶著依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親昵,從少年口中溢出:
“……小官?”
張啟靈準備邁出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背脊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小官。
這個名字,太久遠了。遠到仿佛屬于另一個時空,另一個身份。除了族中那些早已作古的老人,以及少數幾個窺見過他過往一鱗半爪的存在,幾乎無人知曉。
這個稱呼承載著一段被刻意塵封的、與他現在“張啟靈”身份截然不同的歲月。
這個他從青銅門后帶出來的、記憶空白如紙的少年,怎么會知道?
心底翻涌起巨大的疑問,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是巧合?還是……他失憶的表象之下,隱藏著某些與他相關的、未知的牽連?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層蒙眼的黑布,看清少年腦海深處究竟藏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