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通鋪的空氣渾濁得如同發(fā)酵的泔水桶,汗臭、腳臭、劣質煙草的嗆味和殘留的牲口草料氣息攪和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林逸蜷縮在靠墻的角落草席上,后背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石墻,傷口在簡陋包扎下傳來陣陣悶痛,像有無數(shù)細小的螞蟻在啃噬。他閉著眼,呼吸均勻,仿佛早已沉入夢鄉(xiāng)。
然而,他的精神卻如同繃緊的弓弦。
白天商賈們的高談闊論碎片般在腦中回旋:“北冥劍宗的‘冰魄仙子’下山了,嘖嘖,那身段…可惜冷得像萬載玄冰…”、“西荒‘幽冥閣’這次手筆不小,聽說弄到了一批‘陰煞石’,嘿,那玩意兒沾著晦氣…”、“東瀾洲今年的‘天闕拍賣會’提前了,壓軸貨神秘得很,連風聲都捂得死緊…”
九洲格局的拼圖在他心中漸漸清晰:東瀾洲商盟盤踞,富甲天下;北冥洲苦寒孤高,劍意為尊;西荒洲混亂無序,魔影滋生。三足鼎立,暗流洶涌。
驛站依山而建,主體是堅固的黑石堡壘,燈火通明的前廳人聲鼎沸,通鋪所在的側翼則沉入一片相對沉寂的黑暗。月光吝嗇地灑下,勾勒出扭曲的建筑輪廓和巡邏衛(wèi)兵拖長的影子。更深處的山壁陰影里,幾道融入夜色的身影,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滑向驛站后方一處不起眼的、半嵌在山體中的石屋。
黑暗中,林逸的雙眼驟然睜開。眼窩深處,那股熟悉的、帶著微微灼痛的奇異力量被悄然喚醒。
嗡…
視野瞬間褪色!不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一種蒙著灰白薄紗的世界。物體的輪廓變得模糊但可辨,距離感被拉近、扭曲。驛站石壁粗糙的紋理,通鋪上其他沉睡者起伏的胸膛,甚至墻角一只爬過的甲蟲,都在灰白視野中呈現(xiàn)出清晰的剪影。聲音被放大——隔壁漢子的磨牙聲、遠處牲口棚的響鼻、風吹過山石的嗚咽…以及,石屋方向傳來的、極其細微的、刻意壓低的交談摩擦聲!
石屋內沒有燈火,只有幾塊嵌在墻上的、散發(fā)著慘綠色幽光的劣質螢石,勉強照亮方寸之地。空氣陰冷潮濕,彌漫著一股鐵銹混合著某種…腐敗甜腥的怪異氣味。
代號“灰鼠”的領頭者是個精瘦矮小的男人,一雙眼睛在幽光下滴溜溜亂轉,透著狡詐與不安。他小心翼翼地解開一個用多層厚油布和獸皮嚴密包裹的長條狀物事。隨著最后一層油布掀開,一股更濃烈的陰冷氣息猛地逸散出來!包裹物并非礦石,而是幾截粗如兒臂、通體漆黑、表面布滿不規(guī)則孔洞的…骨頭?不,更像是某種巨大昆蟲被石化后的殘骸!絲絲縷縷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灰黑色氣息,正從那些孔洞中緩緩滲出,扭曲著周圍的空氣,讓那慘綠螢石的光芒都顯得更加詭異。
“貨驗過了,‘幽冥閣’的‘噬魂蟲巢’殘蛻,陰煞純度上乘。”灰鼠的聲音壓得極低,像砂紙摩擦,“閣主交代,這批貨是給‘那位大人’的供奉,半點差錯都不能有!暗夜魔尊座下‘七殺使’不日將親臨西荒接收,若出了紕漏…”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中恐懼一閃而過。
他對面,一個全身裹在寬大黑袍里、只露出一雙冰冷眼眸的身影,微微頷首。黑袍下伸出一只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指尖帶著淡淡的黑氣,輕輕拂過那“蟲巢殘蛻”。殘蛻表面的灰黑氣息如同活物般纏繞上他的指尖,發(fā)出細微的“嘶嘶”聲。黑袍人滿意地收回手,將一個沉甸甸、散發(fā)著濃郁靈氣的布袋拋給灰鼠。
灰白視野中,那從包裹里逸散的“氣息”格外刺眼!它們呈現(xiàn)為一種不斷蠕動、翻滾的深灰色濃霧狀能量團,帶著強烈的侵蝕性和令人心悸的死寂感!僅僅是“看”著,林逸就感覺自己的精神力像被無數(shù)冰冷的針在扎刺,丹田內那絲微弱的熱流都躁動不安起來。
“‘西荒幽冥閣’…‘暗夜魔尊供奉’…‘七殺使’…”這些關鍵詞如同冰錐,狠狠戳進林逸的腦海!白天商賈口中混亂西荒的魔影,此刻竟以如此具象、如此邪惡的方式出現(xiàn)在眼前!這絕非普通的黑市交易!
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危機感瞬間攫住了他!仿佛被深淵中的恐怖存在隔著遙遠距離瞥了一眼,后背的傷口都隱隱作痛!他立刻收斂氣息,將身體蜷縮得更緊,如同真正熟睡般一動不動,連心跳都強行壓制到最低。冷汗,卻無聲地浸透了內衫。
密室交易完成。灰鼠迅速將“蟲巢殘蛻”重新包裹嚴密,那股令人不適的陰冷氣息被隔絕大半。黑袍人如同鬼魅般融入陰影,消失不見。灰鼠則帶著布袋,像真正的老鼠一樣,貼著墻根溜出石屋,很快消失在驛站復雜曲折的后巷中。
驛站依舊沉浸在表面的喧囂與沉睡里。巡邏的衛(wèi)兵打著哈欠走過,對剛才發(fā)生在眼皮底下的邪惡交易一無所知。只有通鋪角落里那個看似沉睡的少年,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掌心一片冰涼。
林逸知道,自己無意中窺見了一個足以攪動九洲風云的巨大陰謀的冰山一角。這枚“臨時身份”的腰牌,此刻更像一塊滾燙的烙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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