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帶著鐵銹和粉塵味道的黑暗。
林逸是被一陣鉆心的刺痛驚醒的。粗糙的麻繩死死勒進他手腕的皮肉里,摩擦著尚未愈合的擦傷,火辣辣地疼。他發現自己被反綁著雙手,扔在一個角落。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汗臭、腳臭、排泄物的臊臭,還有一種巖石粉塵特有的嗆人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沙礫。
借著洞口透進來的、被粉塵染得昏黃的光線,林逸看清了自己身處的地方——一個巨大的、如同怪獸胃袋般的洞穴。洞壁嶙峋,開鑿的痕跡粗暴而原始。地上胡亂鋪著潮濕發霉的干草,上面擠滿了人。一張張臉在昏暗中麻木地晃動著,眼窩深陷,顴骨高聳,皮膚被粉塵和污垢染成灰黑色,眼神空洞,看不到一絲光亮,只有一種被碾碎后的死寂。他們蜷縮著,像一堆被隨意丟棄的破布麻袋。
“醒了?”一個嘶啞得像砂紙摩擦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林逸費力地扭過頭。說話的是個緊挨著他的中年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灰白的頭發黏在頭皮上,渾濁的眼睛看著他,里面沒有同情,只有一種過來人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新來的?”中年人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露出幾顆發黑的牙齒,“簽了‘身契’了?幾年?”
林逸喉嚨干澀得冒煙,他想起昏沉中被拖到一個散發著霉味和劣質墨汁味的破屋子里,一只骨節粗大的手抓著他的手指,蘸了不知什么動物的血,強行按在一張粗糙發黃的獸皮卷上。那獸皮卷上歪歪扭扭畫著些鬼畫符,旁邊還有個面色蠟黃、眼珠渾濁的老頭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念叨:“…身死契消…礦場為家…勞作至死…”
“我…不知道…”林逸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嘿…”中年人發出一聲短促的、毫無笑意的氣音,“那就是‘死契’了。挺好,省心,挖到死,或者被石頭砸死,被監工打死…都一樣?!彼D了頓,目光掃過林逸破爛的衣衫和后背滲血的布條,“看你細皮嫩肉,不像吃過苦的…怎么落這地步?”
“被…被鳥抓了…”林逸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試圖擠出點幽默,“很大…很兇的鳥…”
中年人愣了一下,隨即咧開嘴,露出更多黑牙,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鳥?葬魂澤的鐵翎鷲?那你小子命真大…不過現在嘛,”他指了指洞外隱約傳來的叮當聲和粗魯的吆喝,“落到‘黑石礦坑’閻王手里,命再大也得交代在這兒?!?/p>
“閻王?”
“喏,來了?!敝心耆搜凵褚豢s,迅速低下頭,把身體蜷得更緊,仿佛想把自己縮進地縫里。
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粗魯的吆喝從洞口傳來,像悶雷滾過。
“起來!都他媽給老子起來!挺尸呢?等著老子用鞭子給你們松松筋骨?!”
一個鐵塔般的身影堵住了洞口的光線。來人穿著骯臟的硬皮坎肩,露出兩條肌肉虬結、布滿汗水和黑灰的粗壯胳膊。手里拎著一根用不知名獸筋鞣制的鞭子,油光發亮,鞭梢帶著暗紅的、干涸的血痂。他滿臉橫肉,一道蜈蚣似的刀疤斜貫左眼,讓那只眼睛只剩下渾濁的灰白,另一只獨眼兇光四射,如同擇人而噬的餓狼。
正是城門那個刀疤臉守衛!他在這里的身份是監工頭目——趙閻王。
“你!”趙閻王那只完好的獨眼如同探照燈,瞬間就鎖定了還試圖撐起身子的林逸,鞭梢隔空點著他的鼻子,“新來的爛泥!看什么看?給老子滾出來!今天第一課,教教你黑石礦場的規矩!”
冰冷的鞭風已經先一步抽在林逸旁邊的地上,炸起一蓬嗆人的塵土。林逸咬著牙,忍著后背傷口的劇痛和手腕的勒傷,踉蹌著被兩個同樣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的礦工推搡著站起來,拖出窩棚。
外面天光昏沉,巨大的礦坑如同大地上撕裂的丑陋傷口,向下層層深入,深不見底??颖谏祥_鑿出簡陋的之字形棧道,無數螞蟻般渺小的人影沿著棧道蠕動,將一筐筐沉重的、泛著金屬光澤的黑色礦石艱難地背上來。叮叮當當的敲擊聲、監工粗野的咒罵聲、礦石滾落的轟隆聲、還有壓抑到極致的、沉重的喘息和痛苦的悶哼,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噪音洪流,沖擊著耳膜。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粉塵,吸一口就嗆得肺管子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