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上坑坑洼洼,獨輪車壓過去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天剛蒙蒙亮時,路上還結著薄霜,凌風怕凌建國滑倒,特意走在靠外側的一邊,把平整點的路讓給爹。走了兩個多時辰,太陽升到頭頂,才到公社糧站。糧站的院子很大,地面是夯實的黃土,幾個穿著藍色工裝的工作人員正拿著大桿秤站在那兒,旁邊堆著好幾堆剛收的糧食。
“按隊排好!一個個過秤!”糧站的工作人員嗓門洪亮,手里的筆在賬本上飛快地記著。凌風跟著眾人把麻袋從獨輪車上卸下來,麻袋沉得很,他和凌建國一起抬著往秤上送。凌建國想把麻袋往自己這邊挪,凌風卻悄悄用勁把重的一頭攬過來:“爹,我年輕,力氣大。”旁邊的張大叔看在眼里,拍了拍凌風的肩膀:“建國哥,你這兒子真是孝順,比我家那兩個小子強多了!”凌建國聽了,臉上露出點笑意,嘴上卻道:“他就是瞎逞能。”
忙活到日頭偏西,所有糧食才算過完秤、入了庫。王福滿擦了擦額頭的汗,對眾人喊:“都歇會兒!吃點干糧,一個時辰后往回走!”這話一出,眾人都松了口氣,紛紛從布包里掏出窩頭、紅薯,坐在地上啃了起來。
凌風的心“怦怦”跳了起來——機會來了。他湊到凌建國身邊,捂著肚子,臉上裝出難受的樣子:“爹,我肚子有點疼,想去尋個茅廁。媽之前說讓我順便在公社街上買包針線,我正好去看看,很快就回來。”
凌建國沒多想,只皺著眉囑咐:“那你快點,別走遠了,當心誤了時辰。”他從口袋里摸出兩毛錢,塞給凌風:“夠不夠?不夠再跟我說。”
“夠了爹。”凌風接過錢,攥在手里,捂著肚子快步往糧站外頭走。剛拐過糧站的磚墻,遠離了眾人的視線,他立刻直起腰,把揣在懷里的竹筒又按了按,眼神銳利地掃過公社的街道。
公社街道不算寬,兩旁大多是土坯房,偶爾有一兩間磚瓦房,是供銷社和衛生院。路上的人不算多,大多是穿著打補丁衣服的村民,還有幾個穿著干部服的人,腳步匆匆。凌風按著前世模糊的記憶,還有之前王老五跟他閑聊時說的“老戲臺后頭的巷子,傍晚最熱鬧”,往東邊走——老戲臺在公社最里頭,是幾十年前建的,木頭柱子都朽得發黑,墻皮剝落,平時沒什么人去,正好成了黑市的藏身地。
越靠近老戲臺,路上的人越雜。有個賣烤紅薯的攤子擺在巷口,攤主是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手里拿著蒲扇扇火,眼睛卻時不時往巷子里瞟——凌風心里清楚,這大概率是望風的。巷子里更熱鬧,三三兩兩的人湊在一起,有的揣著手小聲說話,有的飛快地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看一眼就趕緊收起來,每個人的眼神都帶著點警惕和急切,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緊張。
凌風沒急著進去,在巷口站了會兒,假裝看墻上的標語,實則觀察著進出的人。他注意到一個蹲在墻角的干瘦老漢,老漢面前擺著個空布袋,手里卻不停搓著,眼睛像鷹隼似的掃過每一個路過的人。剛才有個穿藍布衫的漢子湊過去,跟老漢嘀咕了兩句,老漢就領著他往巷子深處走了——就是他了。
凌風壓了壓頭上的破草帽,把帽檐拉得更低,遮住大半張臉,慢慢走到老漢身邊,蹲下身子,聲音壓得只有兩人能聽見:“老伯,想換點細糧票,您有門路不?”
老漢眼皮抬都沒抬,聲音沙啞得像磨沙子:“后生,你說啥?我聽不懂。”他手指在空布袋上敲了敲,是暗語——沒見著“貨”,不接話。
凌風早有準備,左右瞟了一眼,確認沒人注意,悄悄掀開懷里的破布一角,露出竹筒的蓋子。就這么一瞬間,一股濃郁的蜜香飄了出來,甜得能鉆到骨頭里。老漢的鼻子猛地抽動了一下,混濁的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精光,手飛快地把凌風的破布蓋好,站起身,聲音還是壓低的:“跟我來。”
凌風跟著老漢往巷子深處走,七拐八繞進了一條更窄的死胡同。胡同里堆著些枯枝敗葉,墻根下坐著三個人,正圍著一個小布包低聲交談,見老漢領著凌風進來,都停下話頭,目光齊刷刷地掃過來。
老漢沒理會其他人,徑直走到一個穿舊工裝的中年漢子面前。這漢子看著四十歲左右,衣服上打了好幾個補丁,卻洗得干干凈凈,袖口、領口都漿得發硬,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很沉穩。“人帶來了。”老漢對漢子說了句,就往旁邊退了退。
中年漢子打量了凌風一眼,目光在他的破草帽和舊褂子上停了停,才開口:“有啥貨?”聲音不高,卻透著股威嚴。
凌風小心地把懷里的竹筒拿出來,解開破布,掀開其中一個的木塞。琥珀色的蜂蜜露了出來,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那股子甜香更濃了,胡同里另外三個人都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有個人想湊過來,中年漢子抬眼掃了一下,那人又訕訕地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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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蜜……”中年漢子拿起竹筒,手指沾了一點蜜,放進嘴里,閉上眼睛品了品,臉色微微一變——這蜜不僅甜,還帶著股清冽的花草香,沒摻半點水,比他之前收過的任何野蜜都好。他睜開眼,看著凌風:“好東西!哪兒來的?”
“山里碰的運氣,跟著老獵人學的,找了個野蜂窩,就釀了這點。”凌風含糊其辭,沒多說。
中年漢子也沒追問——在黑市上,問“貨”的來路是規矩,答不答是對方的自由。他點了點頭:“換!你想換啥?”
“主要換全國糧票,省里的也行。”凌風語速不快,把早就想好的話說出來,“要是有棉花票、布票也收,工業券有的話,優先換。”全國糧票最硬通,不管去哪個省都能用;省里的糧票只能在本地用,稍差些;布票和棉花票是剛需,爹娘的棉衣都穿了三年,棉花都板結了,得換點票做件新的;工業券更是稀罕,有了它,以后想換點緊俏貨也方便。
中年漢子低頭沉吟了幾秒,手指在口袋上敲了敲——他在算價。這蜜品質頂尖,兩斤蜜換十斤全國糧票不算虧,再加點布票和工業券,既能顯出誠意,也能攏住這個“貨源”。他抬頭看了看左右,確認沒人偷聽,從懷里掏出一個深藍色的布包——布包縫了三層,邊角都磨白了。他打開布包,里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票證,他飛快地數了數,拿出一疊遞給凌風:“十斤全國糧票,五尺布票,兩張工業券。這蜜值這個價,但我要擔風險,就這個數,你看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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