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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脊之上,淵皇轉(zhuǎn)身的動作很慢,慢到涂山月能清晰地看見他玄色袍角在凝固的空氣中,劃開一道肉眼可見的、更為深沉的墨色軌跡。
他停住了。
那股剛剛收斂的、足以凍結(jié)神魂的意志,并未再次釋放。可他僅僅是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過身,這片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血腥廝殺與狼狽奔逃的山谷,便再度陷入了一種更為恐怖的、仿佛連時間都被扼住咽喉的死寂。
涂山月感覺自己腿上的傷口不再流血,并非因為靈力止住了傷勢,而是因為血液本身,都畏懼于流動。她拄著劍的手在微微發(fā)顫,這不是因為力竭,而是因為她強行壓制著身體面對天敵時,那源于血脈最深處的、想要跪伏下去的本能。
她后悔了嗎?
在喊出那句近乎于挑釁的話之后,在對上那雙真正轉(zhuǎn)過來的、毫無生機的眼眸之后,這個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但她看著被自己護在身后,那個正死死抓著自己衣袖,渾身都在發(fā)抖,卻依舊努力想把自己往前推,讓她退后的小狐貍,那個念頭便被碾得粉碎。
她是涂山月,青丘的姻緣長老。她見證過無數(shù)緣分的起始與終結(jié),深知“緣”之一字,重逾山海。而此刻,她親眼看到了“劫”。
那根纏繞在淵皇與幺幺之間的紅線,在她的靈視之中,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燃燒著黑暗火焰的猩紅。它不是連接,是吞噬。它不是羈絆,是枷鎖。它正在將青丘最純粹的王族血脈,一點一點地,拖入那座名為淵皇的、永恒的深淵。
她不能退。青丘的長老,可以戰(zhàn)死,但不能在族人被當作戰(zhàn)利品奪走時,懦弱地后退。
“魔尊。”
涂山月再次開口,這一次,她的聲音不再有顫抖,反而多了一種置生死于度外的平靜。她將拄在地上的長劍緩緩提起,劍尖斜指地面,這是一個對峙的姿態(tài),也是一個守護的姿態(tài)。
“涂山幺幺,是我青丘狐族,是未來的天緣神女,并非一件可以被隨意奪走的物品。她無意間擾亂了您的‘緣’,青丘愿付出任何代價來彌補。但她,必須跟我們回去。”
她的話,清晰,堅定,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被投入死海的石頭,沒有激起任何波瀾,只是無聲無息地沉了下去。
淵皇的目光,終于從涂山幺幺的身上,真正地、完整地,落在了涂山月的臉上。
那是一種怎樣的目光?
沒有輕蔑,因為輕蔑意味著對方至少與你在同一個維度,值得你俯視。沒有憤怒,因為憤怒意味著對方的行為觸動了你的情緒。他的目光里什么都沒有,就像一片虛無的宇宙,在觀察一粒偶然飄過的塵埃。
他只是看著,這種純粹的、不帶任何情緒的注視,本身就是一種最極致的碾壓。它在無聲地告訴涂山月:你的決心,你的勇氣,你的生死,你的整個族群的尊嚴,于我而言,毫無意義。
被這道目光注視著,涂山月感覺自己的神魂像是被置于一塊冰冷的琉璃之上,被一寸寸地剖析,從血肉到骨骼,再到最深處的念頭,都無所遁形。
“月長老,不要說了……”涂山幺幺急得快要哭出來,她用力拉扯著涂山月的衣袖,想讓她停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這個男人有多么可怕。他不是講道理的存在,他的意志,就是道理。
淵皇似乎是注意到了懷里小東西的焦躁。他伸出手,沒有去捂她的嘴,也沒有用任何強硬的手段,只是將微涼的指尖,輕輕搭在了她的后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