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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漿。
四臂魔將魁梧的身軀裹挾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像一座移動的黑色山巒,轟然壓來。他臉上猙獰的肌肉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四只手臂上的青筋虬結,灌注了畢生修為的一擊,勢要將山脊上那只不知死活的小狐貍碾為齏粉。
他手中的狼牙棒,是他從魔界血海中淬煉出的本命魔兵,名為“碎魂”。棒身之上,無數冤魂的面孔在濃郁的魔氣中沉浮哀嚎,每一次揮動,都伴隨著地獄的合唱。它與他心意相通,是他殺戮的臂膀,是他意志的延伸。
然而,就在碎魂狼牙棒即將觸碰到涂山幺幺的前一剎那,三根微不足道的、幾乎看不見的絲線,后發先至,輕飄飄地纏了上去。
灰色,粉色,純白。
它們沒有重量,沒有實體,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就像三縷無害的煙塵。
可當它們觸碰到狼牙棒的瞬間,某種比金石相擊更根本、更深邃的東西,崩裂了。
“嗡——”
碎魂狼牙棒發出一聲奇異的悲鳴。
那聲音不似金屬震顫,反倒像一種活物的嗚咽。棒身上流轉的血光猛地一滯,那些沉浮的冤魂面孔,表情由痛苦扭曲,轉為一種茫然。與魔將之間那條由鮮血與殺戮澆筑了千百年的羈絆,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灰色的“背叛”之線,如一滴墨,悄無聲息地滴入了清澈的水中。
狼牙棒“碎魂”,這件只知殺戮的兇器,內部仿佛誕生了一絲混沌的意志。它“感覺”到了厭倦。它“感覺”到了被利用的屈辱。它跟隨著這個主人,敲碎了無數的頭顱,沾染了無盡的血腥,可得到的又是什么?只是無休止的、重復的揮舞。憑什么?它不想再這樣了。
緊接著,粉色的“脆弱”之線,如溫柔的毒藥,滲透進去。
“碎魂”堅不可摧的棒身,其“堅固”的概念本身,開始動搖。那些由魔界大工匠銘刻的、用于加持的符文,光芒迅速黯淡,仿佛生了銹。它不再覺得自己是一件無堅不摧的神兵,而是覺得自己只是一塊普通的、易碎的凡鐵。只要再用力一點,自己就會斷掉,會粉身碎骨。它感到了“害怕”。
最后,那根純白的“分離”之線,化作一柄無形的剪刀,對準了魔將與狼牙棒之間那根早已千瘡百孔的因果聯系。
“咔嚓?!?/p>
一聲無人能聽見的輕響。
四臂魔將依舊保持著前沖的姿態,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這一擊上。他預想中的畫面,是那小狐貍的身體如熟透的瓜果般爆開,血肉模糊。
可他揮出去的狼牙棒,卻停在了半空。
距離涂山幺幺的鼻尖,只有不到三寸的距離。
那呼嘯的勁風吹亂了她的發絲,可那柄能開山裂石的兇器,卻紋絲不動,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墻。
不,不是墻。
四臂魔將瞪大了他銅鈴般的眼睛,臉上極致的憤怒,被一種更加極致的錯愕所取代。
他感覺到,他的狼牙棒在反抗他。
一股清晰的、決絕的抗拒意志,從他緊握的四只手掌心傳來。他的本命魔兵,他身體的一部分,在拒絕執行他的命令。這感覺荒謬絕倫,就像他的左手突然決定要打自己的右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