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如今已改名為“天父殿”的養心殿內,檀香與墨汁的氣味混合在一起。雍正天王端坐于御案之后,案頭攤開的并非尋常奏章,而是一份用朱筆細細批注過的教義文稿。他眉頭微鎖,目光掃過侍立一旁的幾位心腹——既有眼神狂熱的原太平軍師帥,也有面色謹慎、新近投靠的落魄文人。
“如今大局初定,然兵餉、糧草、百官俸祿,處處需錢?!庇赫従忛_口,聲音在空曠的殿宇中回蕩,“向‘上帝選民’(八旗)加征,無異自毀長城。前明加征‘三餉’以致天下沸騰,殷鑒不遠。我等既承天父上帝之命,革新氣象,這理財之法,也當時新?!?/p>
那位落魄文人上前一步,躬身道:“天王,或可效法……前朝故事,開捐納之例?”他指的是賣官鬻爵。
旁邊的太平軍師帥立刻反駁:“不可!我‘上帝教’滌蕩污濁,豈能再行此藏污納垢之事?當另辟蹊徑,既要合乎教義,又能聚斂…籌集款項?!?/p>
雍正眼中精光一閃,手指輕輕敲打著那份教義文稿:“爾等可知,人生而有‘原罪’?此乃世間一切苦難、紛爭之根源。天父上帝悲憫世人,特賜下救贖之道?!彼D了頓,環視眾人,“朕,蒙天父恩召,為世間唯一真神之次子,自有代天宣化、救贖世人之責?!?/p>
他拿起朱筆,在文稿上添了幾行字,語氣變得愈發肅穆:“今,朕承天父意志,頒行‘贖罪券’。此非尋常銀錢之事,乃神圣恩典之憑信!士農工商,販夫走卒,乃至下九流之輩,凡我治下信眾,皆可憑此券,洗滌與生俱來之‘原罪’,求得天父寬宥與庇佑?!?/p>
他詳細闡釋了這“贖罪券”的“妙處”:它不同于苛捐雜稅,乃是引導信眾向善、表達虔誠的途徑。購買此券,不僅是盡一份“信徒的本分”,更是為自身及家人積攢“天國的福報”。富者多購,可顯其心誠,澤被后世;貧者少買,亦是一念之誠,蒙神悅納。即便是那操持賤業、被視為罪孽深重之人,只要誠心購買,死后亦可憑此券免去一切罪過,得入天國享福。
“此乃天父無邊慈愛之體現,全憑信眾自愿,心誠則靈。”雍正最后強調,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即刻擬旨,布告天下。著各地宣講所詳加闡釋,務使萬民知曉此天恩浩蕩。”
詔書很快以華麗的辭藻和嚴密的(扭曲的)教義邏輯寫成,加蓋了“上帝次子”的金印,快馬發往各地。在北京城剛剛恢復營業的茶館酒肆中,在新設立的“上帝教”宣講所前,人們第一次聽說了這既能“贖罪”又能“積?!钡纳袷ザ鞯?,反應各異,有好奇,有疑慮,也有幾分在亂世中尋求心靈慰藉的渴望。誰也沒有意識到,這看似“自愿”的神圣恩典,即將成為套在他們脖子上的一道沉重枷鎖。
起初,“贖罪券”的推行還帶著幾分試探。北京城里的幾家大戶,抱著破財免災、甚至是討好新朝的心態,率先掏錢購買。他們得到的是一張印制精美、蓋有“上帝次子御璽”的紙券,以及宣講所教士一句高深莫測的“上帝保佑你”。
但這股“自愿”的風氣還沒吹出北京城,就在各級官吏手中迅速變了味。
新的征稅班子很快搭建起來,主要由三部分人組成:一是留任的原清朝戶部小吏,他們熟稔地方戶籍錢糧;二是一些急于在新朝展現價值的落魄文人,負責文書造冊;三便是新晉的“上帝教”教士,他們很多是原寺廟道觀的僧道,或是些識幾個字的市井之徒,經過幾天緊急教義培訓便走馬上任,負責給強征行為披上神圣的外衣。
這幫人揣著蓋有大印的公文和空白的贖罪券冊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蝗蟲,撲向了城鄉各地。他們的手段,可謂是軟硬兼施,步步緊逼。
在城鎮里,他們先找上各行會的會首、各大商號的東家。
“王會長,您可是咱們城里商界的翹楚,得給大伙兒做個表率??!”稅吏笑瞇瞇地攤開冊子,“您看,根據您行會下各商號的規模,我們初步核算,您這會首,至少得帶頭認購這個數……”那數字往往讓人眼前一黑。
旁邊的教士立刻接話,語氣悲憫:“錢財乃身外之物,贖清罪孽,方得永生。王會長,這可是為了您和行會所有同仁的靈魂著想啊!”
若有人面露難色,想討價還價,稅吏的臉色立刻就沉下來:“怎么?王會長是覺得自己的罪孽不夠深重,還是對天王、對上帝的誠心不夠?”一頂“心不誠”或“蔑視上帝”的大帽子扣下來,輕則生意受阻,重則可能被查抄。商人們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對待鄉間的土財主和小門小戶,手段就更直接了。
征稅小隊直接下鄉,由熟悉本地情況的里正、保甲領著,按圖索驥。他們不再提“建議”,而是直接“核定”罪孽。
“李老財,你家有地兩百畝,長工十個,這平日里收租放貸,逼得人賣兒賣女,罪業不小?。“刺焱躅C下的《贖罪章程》,你這等家業,需認購贖罪券五十兩!”稅吏敲著算盤,語氣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