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州城是打下來了,可洪大嘴和韋三笑的惠州太平軍,也像是陷入了泥潭,徹底走不動了。
原因很簡單:人太多了!攻下贛州后,又收攏了不少降兵和投奔的流民,能打仗的青壯勉強算有了七萬,可拖家帶口的隨軍家屬,竟膨脹到了駭人的二十三萬!三十萬人馬,每天人吃馬嚼,消耗的糧食如同天文數字。贛州府庫那點存糧,沒幾天就見底了,派出去“打糧”(實則搶掠)的隊伍也越來越難弄到東西,周邊州縣早就堅壁清野了。
再者,南要有時節是洪大嘴韋三笑以葉蘇殉難日為計年的1839年(即道光十九年)一月份。從廣東濕熱之地一路沖殺到江西贛南,天氣陡然轉冷,寒風刺骨。這幫惠州太平軍,大多衣衫單薄,凍得瑟瑟發抖,生病倒下的越來越多。原本就崎嶇難行的贛南山路,在冷雨和薄冰下更是舉步維艱。別說那二十多萬家屬,就是作戰部隊,也普遍士氣低落,怨聲載道,只想窩在贛州城里避寒,誰還愿意頂著寒風往那看不見影子的“天京”南京跑?
就連韋三笑麾下那些青木堂的老兄弟,也大多娶了沿途裹挾來的婦人,有了“家眷”拖累,當初那股子闖蕩江湖的銳氣消磨大半,如今也只想守著贛州這塊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盤過幾天安生日子。
韋三笑眼見軍心渙散,前進無望,心中焦急。這日,他又故技重施,在軍中大帳前擺開香案,一番抽搐后,“天父”再次附體。
“爾等子民——!”那縹緲威嚴的聲音響起,“為何滯留此地,不思進???天京在望,當奮勇向前……”
他正說得起勁,隊伍里忽然響起一個粗豪又帶著幾分憊懶的聲音,打斷了“天父”的訓示:
“天父老爺子!您老人家說得輕巧!這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天寒地凍,兄弟們飯都吃不飽,路都走不動了!您既然神通廣大,要不……干脆賜下艘諾亞方舟,載著咱們這三十萬人,順著章水、貢水,一路漂到南京去得了!也省得兄弟們腿兒著受這份罪!”
說話的是個叫羅七子的頭目,原是贛南本地的土匪,后來帶著幾百手下入了伙,是個有名的滾刀肉、混不吝。他這話一出,周圍不少凍得鼻涕橫流的士兵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雖然趕緊憋住,但那壓抑的笑聲和古怪的表情,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了正在“施法”的韋三笑臉上。
韋三笑(天父附體狀態)氣得差點當場破功,身子肉眼可見地晃了一晃,那“威嚴”的腔調都差點沒維持住,硬是從牙縫里擠出聲音:“?!D嬷?!竟敢褻瀆……”
羅七子卻混不吝地一抱拳,嬉皮笑臉道:“天父恕罪!小的就是個粗人,只會說大實話!實在是沒辦法了嘛!”他這話,其實道出了在場絕大多數人的心聲。
洪大嘴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他明顯感覺到,韋三笑這“天父附體”的把戲,第一次受到了公開的、近乎嘲弄的挑戰!往日那種無往不利的神權威懾,在饑餓和寒冷面前,出現了清晰的裂縫。
韋三笑強行穩住心神,草草結束了這次極不成功的“天父臨凡”。他陰沉著臉,狠狠瞪了羅七子一眼,那眼神里的殺意幾乎毫不掩飾。羅七子卻混不在意,歪著嘴,吊兒郎當地站回了隊伍。
經此一事,軍中的氣氛更加微妙。洪大嘴心里七上八下,方坤更是連連哀嘆,覺得這贛州城簡直是個華麗的囚籠。前進無路,固守待斃,內部還出現了不穩的跡象,這支靠著欺騙和裹挾膨脹起來的龐大隊伍,似乎已經走到了懸崖邊上。
羅七子那混不吝的“諾亞方舟”論,像根針似的扎破了軍中那點殘存的神權幻覺。洪大嘴原本還在旁邊看韋三笑的熱鬧,可轉頭一看底下兵將們那餓得發綠、凍得發抖還帶著嘲弄的眼神,心里那點幸災樂禍瞬間沒了,只剩下透心涼。
他明白,這會兒他跟韋三笑真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韋三笑要是玩完了,他這“天王”立馬就得被底下這些餓紅了眼的“天兵天將”撕巴撕巴當干糧吃了。
眼看韋三笑的“神棍”把戲快要失靈,洪大嘴把心一橫,拿出了他行走江湖的另一項看家本領——畫大餅!他湊到臉色鐵青的韋三笑身邊,壓低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