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源號”的船帆剛掠過孤舟島的燈塔光域,甲板上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阿硯扶著船舷,看著燈塔的暖光在浪尖碎成金箔,忽然轉身往貨艙走——那里裝著長街捎來的新物件,有李嬸蒸的星麥饅頭,有共榮庫的星力零件,還有一壇壇封著紅布的“故土泥”。
“阿硯哥,這些泥要搬到哪去?”小穗抱著個裝著花籽的木盒,踮腳往貨艙里瞧。艙內的木箱上都貼著紙條,“潮生園牡丹籽”“西陸火焰花根”“虛空星苔孢子”……最顯眼的是個半人高的陶甕,甕口貼著張泛黃的紙,寫著“長街老井泥”。
阿硯伸手拍了拍陶甕,甕身傳來沉悶的回響:“這是李嬸特意從長街老井里挖的,說混著島上的火山泥種花,根能扎得更穩。”他指揮著船員把陶甕抬下船,繩子勒得肩膀發紅,卻沒松開手——這甕泥里混著長街的青苔、磚縫里的草籽,還有孩子們玩鬧時埋下的玻璃珠,是貨艙里最沉的“念想”。
焰鐵扛著個工具箱跟在后面,箱子上的銅鎖晃得叮當響。“星明在燈塔那邊調試新的聚光鏡,讓咱們先把花肥拌好,”他粗聲粗氣地說,鐵靴踩在沙灘上陷出深窩,“說今天的星軌適合拌肥,種下去的花能順著星力長。”
沙灘上已經堆起了小山似的火山灰,是焰鐵昨天用鶴嘴鋤從東側火山巖下刨來的。阿硯指揮人把“長街老井泥”倒進木槽,又往里面摻了些同源湖的底泥——那是“同源號”特意從湖底撈的,帶著水草的腥氣和星砂的涼感。小穗則把各種花籽倒進陶盆,用指尖捻著拌勻,花瓣狀的指甲縫里沾了不少紫黑色的泥土。
“焰朵姐說,牡丹籽要埋深點,火焰花根得挨著火山灰,星苔孢子得混著星砂撒,”小穗念叨著紙條上的字,忽然指著木槽里的泥笑出聲,“你們看!這泥混在一起,像不像長街的晚霞?”
可不是嘛——老井泥的深褐、火山灰的赤紅、湖底泥的青灰,在木槽里攪成一團,被陽光一照,真有幾分長街黃昏時云霞翻涌的模樣。阿硯想起小時候跟著李嬸去井邊挑水,夕陽把井水染成金紅色,他總愛趴在井沿看水里的碎云,覺得那是天上的花掉在了水里。
“快拌吧,星明說辰時的星力最足。”焰鐵掄起木槳似的拌泥板,手臂上的青筋像老樹根一樣鼓起來。木槳插進泥里,發出“咕嘰”的聲響,把三種泥土絞成你中有我的一團,連空氣里都飄著股混雜的土腥氣——有長街的煙火味,有孤舟島的硫磺味,還有同源湖的水草味。
小穗蹲在旁邊,把拌勻的花籽撒進泥里。她的發辮上別著朵剛開的三色花,是昨天從燈塔周圍摘的,花瓣上還沾著星砂。“焰朵姐說這些花籽都是‘混血兒’,”她笑著說,“牡丹籽混了西陸的花粉,火焰花根纏過虛空的星藤,星苔孢子吸過同源湖的水汽,種下去準能開出新奇的花。”
阿硯往泥里埋牡丹籽時,指尖觸到塊硬硬的東西,挖出來一看,是顆半透明的玻璃珠,珠身上還留著孩童的牙印——正是當年他和長街的伙伴們埋在井邊的“寶藏”。他把玻璃珠擦干凈,塞進小穗手里:“把這個埋在花根下,算給新花留個記號。”
小穗把玻璃珠埋進土里,又往上蓋了層混泥,拍著小手說:“等花開了,就知道哪株是帶著長街記號的啦!”
貨艙里的物件還在陸續搬上岸。星明踩著跳板下來,懷里抱著個黃銅儀器,鏡片在陽光下閃著冷光。“這是新做的星力測向儀,”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護目鏡,鏡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能測花開時的星力波動,還能記錄花瓣開合的角度,以后就能知道哪種花最合星軌啦。”
儀器底座刻著細密的齒輪,是焰鐵用共榮庫的邊角料打的;鏡筒纏著星藤,是焰朵從長街帶來的老藤發的新枝;刻度盤上的星符,一半是東域的“寸”,一半是虛空的“星距”,像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
“剛才在船上收到長街的飛信,”星明從懷里掏出卷羊皮紙,遞給阿硯,“李嬸說,潮生園的三色花結籽了,讓咱們秋天回去取,說要在孤舟島種一片‘長街花田’。”
阿硯展開羊皮紙,李嬸的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股熱乎氣——“……把島上的土帶點回長街,把長街的籽撒到島上,日子長了,兩處的花就長得一樣了……”他的指尖撫過紙頁上的褶皺,忽然想起出發前,李嬸往他包里塞了把長街的灶心土,說“帶著家的火氣,到哪都不怕冷”。
此刻那把灶心土就混在木槽的泥里,正被焰鐵的木槳攪進孤舟島的火山灰里,再也分不出彼此。
午后的海風帶著點咸腥氣,吹得燈塔的星力聚光鏡轉了個方向,把光斑投在剛種好花的土地上。阿硯蹲在光斑里,看著泥土里冒出的細小綠芽——那是星苔孢子發的芽,帶著星砂的微光,像撒在地上的碎星。
“快看!長出來了!”小穗的聲音驚飛了沙灘上的海鳥。焰鐵和星明跑過來,只見綠芽周圍的泥土在微微顫動,牡丹籽的殼裂開道縫,火焰花根上冒出了鮮紅的須根,連空氣里都飄著股清甜的草木氣。
星明趕緊舉起測向儀,鏡片對準綠芽。儀器的指針瘋狂跳動,在刻度盤上畫出條螺旋的線——那是長街的星軌與孤舟島的星軌交疊的軌跡。“成了!”他興奮地拍手,“兩種星力真的能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