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域歷三百九十年夏至,玄淵海的潮聲里混著星砂的清響。貿易港的船塢里,新造的“同光號”穿梭舟正在下水,這艘船比初代“同源號”大了三倍,船身的鯨骨與星砂板咬合得嚴絲合縫,船帆上繡著的兩界圖騰——東域的龍與虛空的星獸交纏盤旋,在陽光下泛著金紫交織的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掙脫布料,飛向海天之間。
守星站在碼頭的石階上,身形已顯佝僂,卻依舊能清晰地看到船帆上的紋路。他的聽覺有些遲鈍了,但海浪拍打船身的聲音、工匠們的號子聲、孩子們的歡呼聲,依舊能透過歲月的屏障,在他心頭激起溫暖的漣漪。身旁的小花早已離不開輪椅,卻堅持讓曾孫女推著來觀禮,她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輪椅扶手上的星紋,那是當年星子親手刻下的“常安”二字,如今已被摩挲得發亮。
“這船能裝下兩百人呢。”小花的曾孫女指著“同光號”,語氣里滿是驕傲,“學堂的先生說,下個月要組織兩界學子乘船去虛空的‘星霧森林’研學,還要帶他們看東域沒有的‘會唱歌的星石’。”
守星點點頭,目光越過船塢,落在遠處的文淵閣。閣樓的星砂墻體在烈日下流轉著微光,閣頂的飛檐上,新添了兩尊雕像——東域的守護者與虛空的星使并肩而立,目光望向同一個方向,腳下的基座刻著一行雙語銘文:“界域本無界,心同天自同。”
“還記得嗎?”小花輕聲問,聲音里帶著老人特有的沙啞,“當年我們在星門礁第一次見到星船,還以為是怪物呢。”
守星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了溝壑,卻在陽光下透著暖意:“你當時把星砂當成了毒藥,用凈靈散灑了人家一身。”
“那你還把星使的星紋當成了魔氣,差點拔劍相向呢。”小花回敬道,兩人相視而笑,笑聲驚起了停在石階上的星雀,它們撲棱著翅膀飛向船帆,翅膀的影子落在帆上的龍紋與星獸圖上,像給古老的圖騰添了層活的光暈。
船塢的空地上,兩界的工匠們正在舉行“擲瓶禮”。東域的老木匠捧著個青瓷瓶,里面裝著玄淵海的海水與虛空的星露;虛空的星筑師則拿著星砂瓶,里面盛著兩界碑前的泥土與星砂。當兩個瓶子同時擲向船身,碎裂的瓷片與星砂混在一起,落在海水里,激起一圈圈金紫相間的漣漪,引得圍觀者齊聲歡呼。
“這是新的儀式。”星子的曾孫解釋道,他如今是兩界工坊的主事,身上的工裝一半是東域的麻布,一半是虛空的星紗,“老木匠說,東域的瓷瓶碎了,是‘歲歲平安’;星筑師說,虛空的星砂散了,是‘星途坦蕩’,合在一起,就是‘兩界同福’。”
守星望著那圈漣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隕星谷的界域裂隙邊,他曾見過類似的光暈——那時的光帶著危險的凜冽,而此刻的光,卻像兩生花的花瓣,溫柔地包裹著每一個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曾握過劍,曾拂過兩界碑的紋路,曾接過孩子們遞來的兩界餅,如今雖布滿褶皺,卻依舊能感受到陽光的溫度、星砂的清冽、泥土的厚重——這些來自不同界域的觸感,早已在掌心融成了同一種溫暖。
觀禮結束后,眾人沿著碼頭的回廊往文淵閣走。廊柱上爬滿了兩生藤,東域的藤蔓結著翠綠的果,虛空的星藤開著銀藍的花,果實與花朵交錯,像一串串自然長成的瓔珞。沿途的商鋪里,東域的絲綢鋪掛著星砂繡的披肩,虛空的星晶店里擺著竹制的托架,掌柜們用流利的雙語交談,時不時互相遞過一塊點心、一杯熱茶,熟稔得像多年的街坊。
“守星爺爺,您看那家‘兩界書坊’!”小花的曾孫女指著一間鋪子,門楣上的匾額是用兩生木做的,左邊刻著“開卷有益”,右邊嵌著星語“星讀有光”,窗臺上擺著最新出版的《童語星歌》,封面上,東域的孩童與虛空的孩子正共用一本書,書頁里飛出金紫兩色的蝴蝶。
守星走進書坊,店主是位東域的老秀才與虛空的星女,兩人正合力裝訂新書——東域的線裝書里夾著星砂紙做的插畫,虛空的星砂冊里貼著東域的剪紙。看到守星,老秀才笑著遞過一本樣書:“您看這頁,把東域的‘嫦娥奔月’與虛空的‘星女織夢’編在了一起,孩子們說,這樣月亮與星子就成了鄰居。”
星女則用星砂筆在書頁上補了顆流星:“我們還加了‘互動頁’,東域的孩子可以用墨筆填色,虛空的孩子能用星砂補全星軌,最后拼在一起,就是完整的故事。”
守星翻著書頁,忽然在插畫里看到了熟悉的場景:共鳴亭下,一個白發修士與一位輪椅上的老嫗正看著孩子們放風箏,風箏上畫著兩界碑的模樣。他抬頭望向老秀才與星女,兩人相視一笑,眼里的暖意像極了當年的山長與星學院院長。
走出書坊時,夕陽正將海面染成金紅色。文淵閣的鐘聲敲響,這是每日的“同光鐘”,敲鐘人是東域的少年與虛空的少女,兩人各執一根鐘錘——東域的木錘裹著星絨,虛空的星錘纏著棉絮,敲擊時,鐘聲里既有東域青銅的厚重,又有虛空星晶的清越,傳遍整個貿易港,連停泊的“同光號”都跟著輕輕震顫,仿佛在回應這跨越界域的聲浪。
“該去共祭林看看了。”守星對小花說,輪椅轉動的聲音與他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緩慢而溫柔的歌謠。
共祭林的星木已需三人合抱,樹身的年輪與星軌紋徹底纏成了一團,分不清哪圈是東域的歲月,哪圈是虛空的光陰。兩界碑前,新栽的兩生花正值盛放,金紫雙色的花瓣在晚風里舒展,將碑上的“同源”二字映得格外明亮。一群孩子正在樹下野餐,東域的飯團與虛空的星麥餅擺放在同一張草席上,他們用雙語混合的童音說著笑話,偶爾有花瓣落在食物上,也只是笑著撿起來,夾進餅里一起吃掉。
“你看那株兩生花。”小花指著碑后最粗壯的一株,它的根須沖破了碑座的縫隙,一半扎進東域的土地,一半鉆進虛空的星巖,卻在地面上開出了最繁盛的花,“當年我們總擔心它過不了界,現在才知道,界域從來攔不住想在一起的根。”
守星望著那株花,忽然感覺體內的祖龍血脈與周圍的虛空能量徹底交融,像兩生花的根須一樣,再也分不出彼此。他想起父親手記里的最后一句話:“若有一天,無人再提‘兩界’,只說‘我們’,便是守護的真諦。”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所謂守護,從來不是守住界域的邊界,而是打破心與心的隔閡,讓不同的光,最終匯成同一片天光。
夜幕降臨時,孩子們在星木下點燃了“同光燈”。東域的紙燈與虛空的星燈在林間漂浮,燈影里映著孩子們的笑臉,既有東域孩童的酒窩,也有虛空孩子的星紋,最終一起升向天空,與真正的星月融為一體,分不清哪是燈,哪是星,哪是人間的光,哪是天地的輝。
守星與小花坐在共鳴亭下,看著漫天燈火。輪椅的星紋與他木劍的“守”字同時亮起,金紫兩色的光在兩人之間流轉,像一條溫柔的河。遠處的貿易港傳來陣陣歡歌,東域的民謠與虛空的星歌交織在一起,穿過星木的枝葉,繞著兩界碑打了個圈,然后飛向更遠的地方,仿佛要將這“界域無界”的暖意,灑滿整個天地。
“你看,”守星輕聲說,指著天上的燈火與星月,“它們早就不分彼此了。”
小花點點頭,輪椅扶手上的“常安”二字在光中閃爍:“就像我們,也早就忘了什么是東域,什么是虛空,只記得這里是家。”
夜風穿過共祭林,星木的葉子沙沙作響,像是在應和他們的話。守星知道,所謂“界域無界”,從來不是地理上的消失,而是人心間的相融——當孩子們一起放風箏、一起讀書、一起在同一片土地上種下希望,當鐘聲里混著彼此的溫度,當書頁里藏著共同的夢想,界域便成了最不重要的詞語。
而這片被兩界人共同愛著的土地,會像星木一樣,繼續生長,繼續將年輪與星軌纏成更緊的結;會像兩生花一樣,年年盛開,用金紫雙色的花瓣,映亮每一個“我們”的春天。
天光漸亮時,第一縷陽光穿過星木的枝葉,落在兩界碑上,金紫光紋與晨光融為一體,仿佛碑石本身也化作了光,照亮了林間的路,也照亮了那些尚未到來,卻注定溫暖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