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半,奧奧踩著寫字樓大堂旋轉門的第一縷晨光走進德德家居。米色西裝套裙的下擺被電梯間的穿堂風吹得微微揚起,她下意識按住領口
——
上周剛熨燙平整的襯衫,領口已經磨出了細細的毛邊。打卡機
“嘀”
的一聲,屏幕上跳出
“客服主管奧奧,考勤正常”
的字樣,旁邊貼著的
“本月客戶滿意度沖刺
98%”
的紅色標語,像根細針輕輕扎了她一下。
辦公室里已經坐了大半人,客服工位區此起彼伏的鍵盤敲擊聲里,夾雜著接線員們壓低的安撫聲:“王女士您別著急,沙發扶手的補漆件今天一定發出”“李先生,您反饋的抽屜滑軌問題,技術部已經安排師傅明天上門”。奧奧走到自己靠窗的小隔間,剛放下電腦包,實習生小周就抱著一摞客戶投訴單跑過來,鼻尖上還沾著早餐店的芝麻:“奧奧姐,昨天的加急投訴有三單沒解決,客戶說再等不到回復就找媒體。”
奧奧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指尖觸到幾根掉落的頭發。她隨手把頭發塞進抽屜,那里已經攢了一小撮
——
自從三個月前升了客服主管,掉發就成了家常便飯。打開投訴單,第一頁就是一位客戶的控訴:“買的衣柜才用半個月就變形,客服推售后,售后推廠家,你們德德家居就是這樣騙消費者的?”
字跡用力得幾乎戳破紙頁,奧奧仿佛能看到屏幕那頭客戶憤怒的臉。
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撥通售后部的電話,腦海里卻突然閃過老家稻田的畫面。小時候跟著奶奶種水稻,清明前后把秧苗插進田里,奶奶總說:“水稻種下去就不用管啦,等著秋天收谷子就行。”
可她偏要蹲在田埂上守著,看蜻蜓停在秧苗上,看小魚在水里游。直到有天清晨,發現半畝秧苗被麻雀啄得東倒西歪,奶奶才嘆著氣教她扎稻草人:“哪有東西種下去就自己熟的?就算老天爺幫忙,也得防著這些偷嘴的鳥。”
那時不懂奶奶的話,現在坐在寫字樓里,奧奧倒突然懂了。客服部就像一片稻田,客戶的需求是秧苗,投訴是偷嘴的麻雀,而她這個主管,就是那個扎稻草人的人。可稻草人的作用有限,總有防不住的時候,就像現在這三單加急投訴,已經成了啄食稻田的
“老麻雀”。
“奧奧姐,售后部的張經理說今天沒空,讓我們下周再對接。”
小周的聲音把奧奧拉回現實,手里的投訴單邊緣被她捏得發皺。她站起身,理了理西裝下擺:“走,跟我去售后部。”
售后部在寫字樓的另一頭,走廊里飄著咖啡的香味,與客服部永遠彌漫的泡面味截然不同。張經理的辦公室門虛掩著,里面傳來笑聲,奧奧敲了敲門,笑聲戛然而止。張經理叼著煙,靠在老板椅上,看到奧奧進來,慢悠悠地把煙摁滅在煙灰缸里:“奧主管,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張經理,昨天那三單加急投訴,客戶已經要找媒體了,您這邊能不能先安排師傅上門?”
奧奧把投訴單放在桌上,盡量讓語氣平和。張經理掃了一眼單子,嗤笑一聲:“奧主管,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售后部的師傅都出去了,沒人手啊。再說了,客戶要找媒體就讓他們找,德德家居這么大的公司,還怕這點小事?”
奧奧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她想起自己剛做客服的時候,遇到難搞的客戶,主管總會帶著她一起解決,那時她覺得主管無所不能,發誓以后也要成為這樣的人。可真當了主管才知道,基層主管就像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
——
既要應付客戶的怒火,又要對著其他部門的推諉忍氣吞聲。
“張經理,要是客戶真找了媒體,影響的是整個公司的聲譽,對售后部也沒好處吧?”
奧奧的聲音微微發顫,不是害怕,是生氣。張經理臉上的笑容淡了:“奧主管,你才升主管多久?別這么咄咄逼人。這樣吧,后天,后天我讓師傅去處理。”
走出售后部,小周小聲說:“奧奧姐,他就是故意刁難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