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書房的燈火卻未熄。
慕卿潯并未立刻將張德的供狀送出去。她將那份供狀、張德練習筆跡的廢稿,以及他口述中關于趙王府總管交接證物的細節,分門別類,謄寫清晰,整理成冊。每一份證據,都用細繩扎好,碼放得整整齊齊,像一排等待檢閱的兵士。
阿武站在一旁,看著她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一切,大氣也不敢出。府里的風暴似乎已經過去,但他能感覺到,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三日后,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停在了護國府的側門。左都御史林文正,一身常服,在管家的引領下,步入了書房。
“林大人。”慕卿潯起身相迎,沒有多余的寒暄。
林文正年過五旬,面容清癯,是清流一派的領袖,素以剛正不阿聞名。他向慕卿潯行了一禮,“夫人節哀。護國公之事,老夫亦是痛心。”
“國公爺忠魂尚在,自有昭雪之日。”慕卿潯請他落座,親自奉茶。“今日請大人前來,是有一樁構陷案,想請都察院過目。”
她將整理好的卷宗,推到了林文正面前。
林文正沒有立刻去碰那卷宗,他看著慕卿潯,態度審慎。“夫人,此事非同小可。對方是趙王,圣上的親侄。沒有萬全的把握,任何舉動都可能是引火燒身。”
“我明白。”慕卿潯的回答平靜無波,“所以,我請的是林大人,而不是別人。”
這句話,既是信任,也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林文正不再多言,伸手取過最上面的一份卷宗。那是張德的親筆供狀。他看得極慢,每一個字都反復推敲。當他看到“趙王府總管”、“偽造通敵信函”等字眼時,手指微微一頓。
他放下供狀,又拿起那些模仿筆跡的練習稿。從生疏到形似,再到足以亂真,這是一個處心積慮的過程。
“一個刑部謄寫吏。”林文正放下手中的紙張,“人證有了,物證也有了。但是,夫人,這些東西,還不足以將趙王一擊致命。”
“自然不止這些。”慕卿潯將另一份謄抄的記錄遞過去,“這是張德供述的,他與趙王府總管交接信件與銀票的全部細節。包括時間,地點,以及那個裝著真正罪證的梨花木匣。匣子上,刻著趙王府的徽記。”
林文正的呼吸重了幾分。“木匣現在何處?”
“還在趙王府總管手上。”
“那就是說,最關鍵的物證,我們沒有。”林文正蹙起眉頭,“單憑一個謄寫吏的攀扯,趙王完全可以推脫是下人自作主張。屆時,只需推出一個總管做替罪羊,他便能安然脫身。”
“他會嗎?”慕卿潯反問,“一個不惜偽造護國公通敵信函的王爺,他的圖謀,真的會止步于此?林大人,您在都察院多年,彈劾過的貪官污吏不計其數。您覺得,趙王府這些年的行事,真的就那么干凈?”
林文正沉默了。趙王仗著皇親的身份,驕橫跋扈,私下里與朝中官員往來過密,甚至插手軍備,這些事情,都察院并非沒有風聞,只是苦于沒有實證,又礙于他的身份,一直無法發難。
“夫人是想讓老夫,以此為引,徹查趙王府?”
“我不想。”慕卿潯糾正道,“是大周的法度,需要徹查趙王府。林大人,您是左都御史,百官之首,風憲之臣。彈劾不法,是您的職責,不是嗎?”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一扇窗。外面的冷風灌了進來,吹動了桌上的燈火。
“我只是一個為夫申冤的婦人。我能做的,就是將這第一塊磚,遞到大人的手上。至于這高樓,要如何才能推倒它,就要看大人和您身后的諸位同僚了。”
林文正看著她的背影,那身素服之下,是何等的堅韌與智計。她沒有要求他做什么,只是將選擇權交給了他。但這選擇,卻關系著朝堂的未來。
他再次拿起那份供狀。“好。護國公為國盡忠,不能死得不明不白。這渾水,老夫替他蹚了!”
慕卿潯轉過身,對著他,深深一揖。“多謝大人。”
朝會之上,氣氛肅殺。
左都御史林文正手持象牙笏板,出列上奏。他沒有直接提及護國公一案,而是從趙王近年來的不法事開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