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人聲沸反盈天,姜云姝卻恍若未聞,只是在房中靜靜地坐著。
不多時,一陣急促凌亂的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直沖清芷苑而來。
”姜云姝!你這個不孝女,給我滾出來!”
門簾被“嘩啦”一聲掀開,杜氏已然云髻歪墜,衣衫不整地闖了進來,身后跟著一眾慌亂的下人。她臉上掛著淚,瞧著是真哭過一場的,只是那手腕上的痕跡淺得可憐,倒像是自己拿指甲不小心劃的,哪里像半分尋死的模樣。
“好啊,姜云姝,你如今真是威風(fēng)了!當(dāng)了家,連我這個親娘燉的湯也敢叫人原樣端回來了?”
杜氏一見她那穩(wěn)如泰山的模樣,心里的火便噌地?zé)搅祟^頂,指著她怒罵:“我懷胎十月含辛茹苦將你養(yǎng)大,你就是這么孝敬我的?你是不是就盼著我早點死,你好獨占這個家!”
她一面說,一面便往那花梨木的柱子上一頭撞去,哭天搶地道:“我不活了,養(yǎng)出這么個忤逆不孝的東西,我還活著做什么!”
丫鬟婆子們自然是一擁而上,死死抱住她,勸解聲、哭喊聲亂成一鍋粥。
姜云姝就這樣冷眼瞧著,直到杜氏被眾人七手八腳地拉住,她才抬了抬眼,淡淡開口。
“春桃。”
“奴婢在。”
“帶所有人都下去,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靠近。”
春桃應(yīng)聲而動,利落地將滿屋子的人都“請”了出去,最后將門扇合攏。
屋里陡然一靜,只聽見杜氏那尚未平復(fù)的粗重呼吸聲。
“你、你想干什么?”
姜云姝站起身,緩步走到她面前。明明她是自己的女兒,那迫人的氣勢卻讓杜氏下意識地想后退。
“母親,”姜云姝開口,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情緒,“你總說我不孝,說我冷血。可你可知我在北蠻的那三年,是如何活下來的么?”
杜氏一愣,她沒想到姜云姝會突然說起這個。
“北蠻的冬天,比京城冷得很多。雪能沒過人的膝蓋,那風(fēng)刮在臉上也很疼。”
她的聲音很空,仿佛在敘說別人的故事,“剛被抓去的時候,我試圖逃跑過無數(shù)次,都被他們抓了回去。他們用蘸了鹽水的鞭子鞭打在我的身上,嘴里還不停辱罵我,嘲笑我是大昭賤民,說我就該活得生不如死…”
”后來,我身上裂開的皮肉沒有藥治,漸漸的發(fā)炎腐爛,我只能自己拿磨尖的石頭把爛肉剜掉。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母親大約是想象不出的。”
“他們還喜歡玩些游戲。比如把我綁在木樁上,用來練習(xí)箭術(shù)。賭誰的箭能擦著我的臉頰飛過去,又不會真的射死我。有時候賭注是一塊肉,他們讓我學(xué)狗叫,叫得好了便將肉丟在泥地里,讓我爬著去撿,叫得不好便讓我一直叫到他們滿意為止。”
杜氏的呼吸停住了,臉色慘白,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最冷的一次,大概是因為我又殺了他們兩個人。他們扒光了我的外衣,只留一件單衣,把我扔在雪地里整整一夜。你知道嗎?人快要凍死的時候不會覺得冷,反而會覺得很熱。我當(dāng)時就躺在雪里,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可以解脫了。”
“可惜我命大,沒死成。”
“他們也嫌我這張臉礙眼,覺得不像個奴隸。”姜云姝的語調(diào)越發(fā)地輕,輕得幾乎要散在空氣里,“于是就把燒紅的烙鐵遞給我,讓我自己選個地方印下去。我不肯,他們就抓著我的手不讓我掙扎,那塊滾燙的烙鐵就那樣燒在了我的背上。”
“別說了……”杜氏崩潰了,驚恐地?fù)u著頭,“別說了!”
姜云姝卻逼近一步,直直望進她驚恐萬狀的眼底:“母親覺得我經(jīng)歷了這些之后,還會為你那一碗燕窩羹感動得痛哭流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