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銀紅的蠟燭已燃過半截。
姜云姝從堆積如山的賬冊中抬起頭,揉了揉酸澀的眉心。自那日整頓了府中風氣,至今已過去七日。這七日里,她幾乎是以書房為家,飲食起居,皆在此間。
春桃捧著一碗茶,悄步而入。借著燈光,只見自家姑娘眼底下那兩團淡淡的青影,心疼得直皺眉,
“小姐,您就算不睡,也得愛惜身子啊!這些賬冊又不會跑,何必急于一時?”
姜云姝卻似未聞,只一雙杏眼凝在賬頁上,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府中蛀蟲一日不除,便隨時有傾覆之危。我睡不踏實。”
她的目光死死鎖在那些關乎姜毅鵬書房及外院開支的賬目上。初看時,倒也覺得天衣無縫,一筆筆開銷都有名有姓,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都記得明明白白。
可她姜云姝是誰?她曾在戰場上,憑借幾處不起眼的馬蹄印,就推算出敵軍的兵力與動向。這般刻意的干凈,落在她眼中,便成了欲蓋彌彰的破綻。
果不其然,當她翻至三年前一本積了灰的舊賬時,指尖倏然一頓,再也移不開。
“城南,四海通商鋪,采買紫檀木,修繕后花園假山,支銀三萬兩。”
她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四海通”三個字,眸光微沉。鎮遠侯府的后花園,三年來根本沒有任何大規模修繕的記錄。
她繼續往下翻。
下一月,“四海通商鋪,采買奇石,布置外院水榭,支銀兩萬八千兩。”
再下一月,“四海通商鋪,采買上等宣紙墨寶,支銀四萬兩。”
看到此處,一個脈絡已昭然若揭。幾乎每隔一月,府中便會有一筆巨額銀兩,借著各式各樣看似妥帖的由頭轉入這家商鋪。
而每一筆賬,經手的都是父親的絕對心腹——李管家。
賬目做得滴水不漏,甚至連采買的物什清單都附在后面,寫得詳詳細細。若非她對府中景致陳設了如指掌,單從賬面上看,根本瞧不出任何破綻。
這絕不是簡單的中飽私囊。
李管家沒這個膽子,更沒這個本事,能從她父親眼皮子底下,月月都掏空這么一大筆銀子。
唯一的可能,便是姜毅鵬的授意。
“春桃,”她輕聲喚道,聲音里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取最好的澄心堂紙和徽州松煙墨來。”
春桃雖不知其意,但見她神色凝重,不敢多問,忙轉身去取。
姜云姝將那幾頁泛黃的賬頁小心翼翼地攤平,取過光潔的澄心堂紙覆于其上,以沾了清水的細毫筆,一筆一畫,心無旁騖地拓印下來。
墨跡未干,窗外忽傳來一聲極輕的鴟鸮夜啼,其聲幽咽,與尋常不同。
春桃疾步至窗邊,依著先前的約定探手出去,片刻后,果然從窗欞的夾縫里取出一卷細如指管的紙條來。
“小姐,是顧先生那邊傳來的消息。”
燭火跳動,將姜云姝臉上的神情映得明明滅滅。
信是阿七自江南傳回的。上面提到,玄虛子道其背后與一個名為“南嶺客”的神秘組織有牽扯。
而這“南嶺客”財力驚人,行事詭秘,正在江南一帶暗中招兵買馬。而其黨羽的信物,乃是一只振翅欲飛的金烏圖騰。
金烏!
姜姜云姝只覺一股寒氣自尾椎升起,霎時傳遍四肢百骸。腦海中瞬時閃過那枚被她藏在妝匣深處的令牌,上面精雕細琢的,正是一只一模一樣的金色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