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良久,榮妄神色凝重,字斟句酌道:“你既出身勛貴之家,想必也清楚朝堂局勢。如今樞要之位,十之八九皆為男子所據,把持不松。女官署中那幾抹孤影,雖勉力支撐,卻終日飽受非議。”
“即便當年我姑祖母臨朝稱制時,廣設女學,大開鳳閣,女子為官者蔚然成風,終究難與男子分庭抗禮。”
“這世道便是如此,誰掌權柄,誰便握住了天理大義。”
“數千年的綱常倫理,并非一人之力、一時之功能夠撼動的?”
說到此,榮妄頓了頓,聲音愈發低沉:“至少眼下,若哪家高門主母膽敢休夫,必遭萬人唾罵,淪為眾矢之的。”
“楊二郎,這便是現實。”
楊二郎苦笑一聲:“是我想的天真了。”
“告辭。”
商隊眾人扶正歪歪斜斜的馬車,重新套好受驚的馬匹,繼續向北前行。
榮妄一行人則是帶著僅剩的活口趕回京城。
榮國公府。
一回到府中,榮妄便徑直前往頤年堂,將楊二郎所提的疑問細細稟明,向榮老夫人求教。
“老夫人,我的回答是不是不太妥當。”
“我瞧得真切,楊二郎分明是想將慶平侯夫人從那灘渾水中摘出去,也渴望從我口中聽到一個肯定的答復,好歡天喜地的給慶平侯夫人寫信。”
榮老夫人輕嘆一聲,緩緩道:“你若是一味慷慨激昂地對著楊二郎高談闊論,說些個振奮人心的空話,那才是真真害了他與慶平侯夫人。”
“這世間之事,最怕的就是那等脫離實際的鼓舞。說得好聽些是鼓勵,說得直白些,便是煽動,便是蠱惑人心了。”
“你且細想想,這煽動二字,蠱惑一詞,可曾是什么好話兒?”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若你只是無心之言,楊二郎卻當了真,傾盡全力去游說慶平侯夫人。屆時不論慶平侯夫人是因不勝其擾,亦或是一時頭腦發熱,真做出不顧禮法綱常,執意休夫或是和離”
“畢竟,慶平侯在外人面前始終給足了其夫人體面,在內宅再如何寵愛妾室,也未曾縱容她們僭越正室。這般分寸,落在世人眼里,便算得上是個值得托付的良配了。”
“慶平侯夫人若當真休夫,世人只會譏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平白糟踐了潑天富貴。”
“退一萬步講,即便她頂著“大義滅親”的凜然名頭,將侯府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盡數揭發,這天下悠悠眾口,亦不會贊她一句深明大義?只怕轉眼間,六親不認、心狠手辣的罵名便要扣在她頭上,更免不得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作蛇蝎毒婦。連帶著娘家那些未出閣的姑娘們,都要被人指指點點,平白壞了名聲,婚嫁艱難。”
“到那時,娘家也容不下她。”
“最重要的是,慶平侯夫人不會走,那座四四方方的深宅大院是她的戰場,也是她盤踞半生的巢穴。”
“當年”榮老夫人眸光微黯,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茶盞邊緣,“你姑祖母敲登聞鼓狀告父殺妻子滿城風雨。她為枉死的生母鳴冤,樁樁件件的證據都擺得明白,那生父的斑斑劣跡更是人盡皆知。”
“而且又有老太師和御史替你姑祖母求情,但她依舊背上了大不孝的罪名,甚至還要受廷杖三十,冤屈方可上達天聽。”
“天下百姓對她指指點點,她深陷流言蜚語的漩渦。”
“如今,這世道是對女子稍稍寬容了些,給了女子喘息之機。只是這寬容如同懸在蛛絲上的露珠,但凡觸動了男權那根緊繃的弦,頃刻間便會摔得粉碎。”
榮妄語出驚人,擲地有聲道:“若再出一位女帝,會不會再向前邁一小步。”
榮老夫人:“難!”